第七章    愛而不見搔首躑躅

（7）

初宜同衛子玉在客棧里坐下，初宜突然想到什么很好玩的事似的，敲著酒杯嘀咕道：“子雅，子玉，子陵？”

說著嘴角一彎，緩緩笑開。

“什么事這么開心？”衛子玉放下酒碗，舒服大呼一口，指節敲著木桌子，看向初宜。

初宜仿佛一半的腦子仍未從思緒中找回，搖頭，隨意拿起酒杯往臉上湊，磕碰幾回，勉強湊到唇邊，一仰脖子，一杯酒卻有一半從下唇流了出去，還濕了半截衣裳，低頭看看衣擺，因雙腳叉開裙擺中間下陷，形成個凹陷的空間，酒水剛好兜進這溝里，站起來道成了一副地圖，

初宜無奈而笑，幸得衛子玉喝酒一時不曾注意，抬頭，已經放下酒杯：“我家哥哥叫趙子雅，衛大哥衛子玉，方才遇到一個李子陵，怎么聽著像是三兄弟?。　?/p>

衛子玉剛好仰頭灌酒，聽了這話眸光一閃，手微頓，空著的手隨意擱在木桌上，四指微握籠，飛快灌下酒，唇角笑紋拖得很長，仿佛陷進臉頰的笑紋里幾丈深，放下酒碗，道：“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同名同姓的亦是有的?！?/p>

衛子玉低頭，筷子在面前咸菜里來回挑揀，檢出幾塊姜片，仍繼續細細挑揀，而后筷子頓在瓷盤邊沿一動不動，突然從黑腦袋下爆發出連串的笑聲，衛子玉笑著夾了白菜到初宜碗里，讓她吃。

初宜不曾注意到衛子玉的動作，聽到他突然發笑才驚奇地看向他，不料他筷子伸到自己碗里，低頭，碗里多了棵青青的白菜。

“不會又要收錢的吧！”初宜驚得瞪大了眼，死死碗中的白菜仿佛看到了臭蟲。

衛子玉正夾著一筷子蘿卜絲塞進嘴里，聽了初宜的話，被問得一愣，繃不住笑了，干脆放下筷子，也不吃了，“衛大哥哪里收你的錢啊。放心吃?！?/p>

初宜這才扒了飯，將那顆白菜吃了下去。

“衛大哥你不知道，今天我一連碰到了兩個這樣的人。”初宜將白菜憤憤嚼得咯吱咯吱響，似乎這白菜就是那兩個討厭的人。

衛子玉被初宜可愛的樣子逗樂了，一個勁的照顧她吃，但夾得都是白菜，初宜一個勁地吃，最終吃得腦袋也抬不起來了，只拼命低頭死干，一頓飯便在初宜咯吱咯吱聲中結束了。

終于，在聽到衛子玉讓小二在上一盤后，初宜忍無可忍地扔了筷子，滿嘴的青菜葉子，跳了起來，“衛子玉！”

“嗯？”衛子玉幾分不解地看向初宜。

筷子先后觸到桌子，交叉著滑向地面，交碰一下，一只滾了開去。

初宜瞪了眼堆的滿滿一碗的白菜，死命嚼著滿嘴的菜飯，嘎吱嘎吱的，怎么也嚼不完，牙齒也嚼脫臼了，“你如果再給我吃白菜，我就拿白菜砸死你！”

“哈哈哈????”被初宜滿口碎屑，拼命咀嚼，憤憤不平的樣子囧到，衛子玉不顧形象地大笑起來。

笑紅了臉，指著初宜道：“大哥以為你愛吃白菜?！?/p>

經過一場玩笑干脆連衛字也省略了。

“你就笑吧，笑吧，看不把你笑死！”初宜惱怒了，咬牙切齒的，偏嚼得更賣力，賣力得張狂，

“從沒見過像你樣將白菜咬得那樣響的?！毙l子玉收了笑聲，嘴角眼角卻一時拐不過彎，臉上仍是嫣紅一片，掩飾性的咳了兩聲，這才正了臉。

初宜終于知道了，他是故意的。無意瞥見一盤子的咸菜，靈機一動，突然彎起了眼睛和嘴角，親親熱熱地將滿滿的一盤咸菜倒進衛子玉碗中，笑得極體貼，“大哥吃，可不許剩?！?/p>

結果這一頓飯后，一個滿嘴菜味，怎么也去不掉，一個滿口咸咸，喝多少水也不管用。

“你是不是有心事？”月光下，衛子玉撩了袍角端坐在臺階上，目光投向天空。

初宜拄著下巴也望著天空，聽了他的話，心下一驚，拄著下巴轉過臉，不解地眨眨眼，“很明顯嗎？”

衛子玉苦惱地撓撓頭，轉向初宜，“很明顯嗎？我也不知道？”

初宜雙頰一張，眉眼嘴角一彎，抿著嘴，臉漲得通紅一片，笑就噴了出來，一旦笑開笑勢就一發不可收拾起來，直到整個夜里都掛著初宜清脆的笑聲，蕩開消失在風中。

初宜突然收了笑，低頭，手指沿著袖口的花紋細細描摹，沉默的黑腦袋下緩緩傳出初宜的聲音，“不是我不想說，而是不知怎樣說?！?/p>

衛子玉看向初宜，初宜看著星空，星光搖曳，像極了一雙雙亂眨的眼。

“大哥，我哥哥有喜歡的女子了，我很難過?？墒?，看到那女子對他好，我又覺得自責。好像我從來不曾對他好過?！?/p>

初宜緩緩敘述著，衛子玉亦靜靜聽著。也不問為什么她哥哥有喜歡的人了，她會難過。

摸摸初宜的腦袋，笑得溫暖異常，“那你為什么不對他好一點呢？比那女子更好。”

初宜仍摸索著將袖口的花紋描摹完了，偏頭看了衛子玉片刻，似乎還明白不過來，突然眼前一亮，仿佛心重新回到了身體，張著嘴，小狗似的拼命點頭，“對啊，對啊，我怎么沒想到？”

衛子玉任初宜喃喃自語，時驚時喜，起身入屋。

出來時手上提著一只鳥籠，鳥籠蒙著一塊紅布，將鳥籠遞到初宜，“這里有一只鴿子，還沒開過眼，給你，若是有事便用它來傳信。不論在哪里，它都找得到我，無論在哪，大哥也會趕回來的?！?/p>

“果真？”初宜烏黑的眼睛對著衛子玉閃了閃，剛好閃進了他眼里，衛子玉微錯開視線，初宜已經提過籠子，掀開紅布，果真看到一只小白鴿子睡在里面，潔白的羽毛安靜地躺在那里，猶如圣潔的天使，白鴿似乎察覺了周圍光線的變化，動了動黃眼皮，先是露出一層蒙著白膜的眼，白鴿眨了眨眼，那層白膜便不見了，露出一雙紅寶石似的眼。

白鴿饒有興致地盯著初宜仔細瞧，像是打量眼前這個人是否夠格做自己的主人。看了初宜好一會兒，終于“咕咕咕”叫了兩聲。

“哇，好可愛的鴿子！她是認我了嗎？是認我了嗎？”初宜歡呼起來，一把抓住了衛子玉的手臂。

衛子玉看著同鴿子大眼瞪小眼的初宜，不禁彎唇。

“大哥，大哥，好漂亮的眼睛！”初宜伸手指逗著鴿子，邊驚叫著。

衛子玉看看初宜秋水似的星眸，再看看漫天璀璨的星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不語。

第二日，初宜早早便起了床，蹲在衛子玉門前等他起床。

不過片刻，衛子玉便開了門，一點不意外初宜蹲在自己門前反倒請她進來。

初宜的厚臉皮難得紅了一次，不自覺去扯身側的衣擺，摩挲上面的繡紋，凹凸的觸感在指尖摩擦，似乎這樣才能安心些，“嘿嘿，吵醒你了，大哥？”

“不曾，大哥習武之人，起得本就早，進來坐坐我便隨你出去?！?/p>

初宜不想被衛子玉看穿了小心思，更是不好意思，開始扣繡紋上的針線，“嘿嘿，不急，我們吃了早飯再出門也是可以的?！?/p>

“無礙，大哥不餓，若是餓了在街上買了吃也是可以的。”

衛子玉隨意披了件袍子便要同初宜出門。道是將初宜驚了一跳，“大哥，你怎么穿得這樣單?。俊?/p>

衛子玉回頭正好瞧見初宜瞪大了的眼睛，歡愉地大笑起來，“大哥習武之人，用不著穿那么多?！?/p>

見初宜仍是一臉難以置信，衛子玉上前摸摸她的頭，“走了，游神！”

初宜進了綢緞莊，第一眼便看上了一匹寶藍錦緞，卻一口氣抱了兩匹，一匹寶藍，一匹墨綠。

臨到付錢時，初宜才想起自己昨天出門忘了帶錢，手指不自覺摩擦著手上的布料，幾分局促地望著衛子玉，“大哥，能不能???能不能借點錢???”

衛子玉不贊同地盯了初宜眼，“跟大哥還客氣什么?！?/p>

衛子玉正要掏錢，不想柜臺上的掌柜立即賠笑上前，“這兩位客官，本店這幾日在開業酬賓，你們剛好是本店第一百名客人，今日這兩匹錦緞就免費送與兩位了，預祝兩位夫唱婦隨，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初宜幾乎是從綢緞莊逃了出來。一想到方才掌柜的一連串祝福語便忍不住臉紅，手上的綢緞讓她抓得起了褶皺，“大哥，你別聽那老頭胡說?！?/p>

“哈哈哈，臉紅了吧。是你自己喜歡聽他說才對吧?！?/p>

“不同你說了。”初宜紅著臉跑開了來。

初宜躺在床上，總感覺那些日子還在眼前，伸手就能摸到那些笑的哭的人，一伸手，又覺得隔了萬丈紅塵，再也觸不到了。仿佛隔了一世了，連那里的人也見不到了。

樹上零星吊著幾點雪沫兒，飄兩次飛落一星兩點，飄三次飛落半點，飄四次飛落一點???飄兒飄的，

夢中，娘親故事里的小王子跑過來對初宜說：“你也不要怕當我要從地球上回到自己的小行星的時候也是有些怕的，因為知道有條眼鏡蛇會派來咬死我，才能將軀殼留在地上回去。你要離開故鄉的時候是會痛的，很痛，可是只是一瞬間的事情而已???”

娘親摸摸他的頭發對他說：“好孩子，我沒有一顆小行星可以去種唯一的玫瑰呢！讓我慢慢等待，時間到了自然會有安排的，再說，我害怕痛呢！”

初宜坐了起來，窗外已經暮色低垂了。

離開故鄉？小王子為何那樣講？還有娘親為何同小王子講那樣的話。為什么夢里自己不見了？

初宜開始迷糊，這樣毫無邏輯的夢，一時將她套了進去。那些話語來回纏繞，化作一個個咒語在她耳間進出。

又疑不曾做那樣的夢，還是一時恍惚幻覺。

這樣想著，那些徘徊在潛意識里的過往的畫面又將她抓了回去。

同衛子玉回到客棧，不想意外來客。

有梅一見初宜便撲了過去，叫嚷起來，“小姐，你一夜去哪了？急死有梅了?！?/p>

芣苡亦上前，“小姐，公子讓我和有梅來接您回府?！?/p>

初宜回頭沖衛子玉做了個無奈的鬼臉。心里卻悶悶的，他怎么不來。衛子玉回以一笑，指指天上鴻雁，初宜意會眨眨眼。

有梅芣苡將一切看在眼中，芣苡還好，有梅早已鼓了腮幫子。

一路上，有梅都氣鼓鼓的。

初宜卻是不覺，自顧擺弄著手上一匹寶藍布料。一會兒比劃，一會兒上下瞧瞧。時而蹙眉，時而咬唇，時而突發有感眼前一亮???總之滿目光彩。

初宜一下車，便將自己關在寢宮里開始縫縫剪剪，比比畫畫，忙得連午膳晚膳也忘了。

“娘娘，該用晚膳了?！逼]苡提醒。

“?。　背跻溯p呼一聲，將刺出血的指頭放進嘴里吮了吮，頭也不抬，隨意指指旁邊，“放著吧。”

芣苡不敢違背，只能將冷卻的飯菜換上熱的，這已不是第一次提醒她吃晚飯了。每次過來都是絲毫未動。熱著上來冷著下去。

芣苡端著完好未動的飯菜下來，沖有梅失落地搖頭。有梅亦是一臉擔心。

“皇上，霍姑娘求見?！?/p>

劉弗陵未抬頭，繼續翻閱奏章。

劉微已明劉弗陵的意思，默默出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