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初宜又拿出一張白絹,這次卻是滯了許久,不知從何下筆。
“皇帝哥哥,你果真要她繼續(xù)留在你身邊嗎?”初宜指著一旁的白衣女子問道。
“初兒????”
“你說是不是?”
劉弗陵靜默,時間突然被拉扯的好長,就像被扯碎的心。每一寸都是煎熬。
“是。”那個字,初宜聽得清楚。
筆尖滴落一滴黑墨,沿著白卷的紋路暈開暈開,洇成一朵黑花,像惡魔眼里滴落的黑眼淚。初宜一怔,看了白絹,皺眉揉團扔了出去,另鋪了一張新的。
“這就是你所說的長大?你騙人?你根本是在找借口。什么長大了就不能同你親近,根本是你有想親近的人了。”那一日初宜哭著跑了出去。
后來便是病了。
“你別進來。”初宜反鎖了了殿門將劉弗陵鎖在了門外。
打開窗戶,兩人隔墻而望。
“皇帝哥哥,我也不知道如何對你了。你要我長大,可是有些東西不是長大了就能接受的,因為隱忍而接受的東西總是勉強的。我不喜歡勉強。我也不明白為什么就是不喜歡她。只是一看到你就難過,以后我們便不見吧。等到哪日初兒果真想明白了,不覺勉強了,再來見你。”
那一日后,初宜第一次思考她對劉弗陵的感情,為他而生的介意,甚至對他的習慣和依賴。
那日之后,果真兩人再沒見面。
聽說他和那位女子踏雪賞梅,賞雪觀星。
聽說他同那名女子吹簫起舞。
聽說他同那名女子談天至天亮。
聽說??????
流言將她的世界充塞得滿滿臃臃,幾乎擠掉了她生存的空間。
好像滿世界留言橫行,再沒有下腳之處,于是便懶得多行一步。
不是不懂愛情,只是未曾經歷。
她也想干脆將那女子趕了出去了事,或者沒事找找她的不痛快。捉弄捉弄她什么的。
話本子里不都是這樣寫的嗎?
可是,她對他果真是男女之間的愛情嗎?
倘若只是因為長期依賴獨占而產生的不平橫,如何能理直氣壯地找女子撒潑。那樣不理智的行為同市井潑皮有何分別。
況且,若不是男女之情又害的皇帝哥哥錯過了一個好人兒,不是太自私了嗎?
她愛他,她知道。
可是,是對親人的喜愛還是朋友間的依賴,她不明白。
況且???皇帝哥哥并沒說過喜歡自己。
若在一切還沒弄清楚之前便胡鬧一通便是愚蠢。
如果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果真是男女之情,她定不會那么輕易退讓的。
可是???初宜的心是灰的,燒過了,而后便被碾成一寸寸的灰,風一吹,便散了,哪里還有力氣去爭取。
撂下毛筆,一頭倒在了桌上。眼里熱熱的東西就控制不住地流了出來。
她知道,她在嫉妒。她在乎他,甚至不想他看任何其他女子。
可是,他是皇帝,沒有霍姑娘也還有其他薛姑娘,田姑娘,李姑娘什么的。難道她阻止得了嗎?他又會為了她拒絕嗎?
何況,她是他什么人?憑什么要求他對自己一生一世一雙人?她是他的皇后嗎?是啊,皇后就更沒有立場干涉他了,皇后就該賢良淑德,為這社稷大漢子民去容忍。不是皇后,那她又能算什么呢?
還有,她害怕,害怕因為這種在乎將自己變成一個真正的后宮女子,不擇手段,心狠手辣的后宮女子,真正的皇后。她膽小,她寧可逃避,寧可痛苦也不要讓自己變得面目可憎,不然連她自己也要恨自己。這段時間已經鬧得夠了,什么無知可憎的事情她都做絕了,她怕了,害怕霍然回首間,她已經不認識自己了。
初宜從臂彎里抬起頭,起身至窗前推開窗戶。
窗外雪花飄飄,窗前一叢一品紅開出滿眼火熱的紅,花瓣上綴了片片白雪,那花叢旁的一抹藍影猝不及防撞入初宜視線,砰一聲跌碎了她一雙眼波。
一把青傘,一襲藍袍,也不知立了多久,似不妨她打開窗戶,眼底詫異一縱而過,道是一旁劉微眼前一亮,抑制不住地欣喜溢上臉頰。
兩人隔窗而望,一時癡了般,也無言語,只靜靜看入對方眼里,恍惚間仿佛看入了萬丈紅塵,迷離時光。
初宜從見到劉弗陵開始便呆了,一時不知是思念感動傷心,眼淚便靜靜落了下來。一爐文火在熬,她的心便成了那鍋慢燉的粥。
劉弗陵乍見初宜,握傘的手一顫,繼而便發(fā)現(xiàn)了她臉上哭過的痕跡,而后又見她看著自己淚水便滑了出來。不知怎的,一時竟邁不出腳步,唯靜靜站著同她對視。
劉微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不明白兩個人只看著對方算怎么一回事。他是眼睜睜看著自己主子正正在這窗口站了一個月的,從那日皇后娘娘得風寒至今,每次下雪總要站在這里,有時一個時辰,有時半個時辰,有時兩個時辰甚至三個時辰。他不明白皇上明明清楚娘娘常開的是另一扇窗戶,偏偏枯站在這扇窗戶前。好不容易盼到了娘娘將這扇窗戶打開了,偏又不說話。果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jiān)。
還有,我的皇后娘娘,你哭什么,皇上才應該哭呢。您將他關在外面不聞不問了一個月,真不知受了多少煎熬。
“皇帝哥哥。”初宜彎唇笑了,一如往常地喚他,“你來了?”
“來看你。”他說。隔著茫茫大雪,初宜看不清他的神情。
“第七場雪了,”劉弗陵看看傘尖落下的雪片,“其實那天???”
“皇帝哥哥,我們有約定的,你又忘了。”初宜截了他的話。
我們約定暫時不見的。
你忘了答應初雪來見我,現(xiàn)在又忘了我們不見呢。
“好。”劉弗陵看入她眼里,靜靜立著,也不見動作。
好,我遵守約定不來見你。
初宜見他不動作,干脆一狠心關上了窗戶來。自己也靠在了窗戶上。
劉弗陵望著率先合上的窗戶。才敢微提腳,一陣麻痛從腳下傳來。
原來,劉弗陵方才預備轉身時才發(fā)現(xiàn)因為站的時間過久腳麻在了原地。不想讓初宜看出,便有意作出不走的樣子。一方面不想讓初宜知道自己已經站了多時,擾亂她的思緒。還有一方面,連劉弗陵也排斥承認的便是想試探初宜對自己的感情。他并不清楚初宜心里的那么復雜的想法,一直以為是因著霍姑娘的原因,初宜一時不能接受才不想見到自己的。
劉弗陵自嘲而笑,微微搖頭。
劉微立即上前扶他,被劉弗陵一把推了。
“讓朕自己走。”
劉微一愣,皇上這話怎么聽著像是自己跟自己生氣啊?又疑惑自己聽錯。
初宜靠在窗戶上,突然又放心不下,慌忙推開窗戶想著他方才不愿走的樣子,現(xiàn)在說不定還在等我呢!
可是,開窗唯有紛紛飄揚的雪花,卷著寒風鉆入她懷里。茫茫雪地上,腳步也被大雪掩蓋的無影無蹤。
就這樣走了嗎?
抬眼看入漫天雪地的世界,天地一片素凈恍惚縮進水晶里的童話,對面的天純凈得抹了層鉆石般,也不見雪,天地間唯干凈二字在風中呼嘯,窗前的一品紅上壓著成堆的積雪,只露出墨綠的底色,并不見一點紅,腦中一陣恍惚襲來,幾疑是夢,初宜搖搖頭,拍拍臉,“是夢,是夢,他哪里來過,分明是夢!”
一遍遍說著,不知是在說服自己還是在說服別人。
一只白鴿剛好落在了窗欞上,初宜伸手,白鴿便毫不怕生地停在她掌心。
這只白鴿是那次下山衛(wèi)子玉聽說她無聊地緊送來的。時而傳傳信,時而傳傳小東西。或看到什么精彩的故事,詞語用得精彩的,也相互傳遞著分享看。
“娘娘,霍姑娘來訪。”門外小丫頭稟報。
初宜本不想見,這些日子她道是跑得勤。無奈人家不等她開口已經熟門熟路地進來了。
立即上前關了窗戶,妙目一轉,責問道:“姐姐,你怎么也不注意自己身體吹這涼風。”
有梅剛好進屋,聽到霍姑娘這話,“啪”一聲重重將茶杯磕在茶幾上,瞪眼推開窗戶,“我們娘娘房里病氣重,難得打開來透透風,你竟也要管?你這是希望我們娘娘的病好不了嗎?”
霍姑娘被有梅不陰不陽的語調嗆得臉上一陣青白,初宜無奈暗嘆,本想幾句將人打發(fā)了,這下被有梅這快言快語一攪和,便真是要請人坐下了,“沒規(guī)矩的丫頭,誰教你的這樣污蔑主子?霍姑娘別放在心上,本宮將那丫頭慣壞了,你就別同她一般見識了。”
“姐姐這話折煞妹妹了。”
初宜心中一涼,這姐姐一稱為著何。原從年齡上看這位霍姑娘明顯大似她,唯一解釋便是后宮中姐妹之稱了。
難道只我沒接受這一現(xiàn)實嗎?
“本宮從小孤單慣了,也沒什么姐妹兄弟,如今霍姑娘這樣喚得本宮道是幾分不適應。還望霍姑娘以后這姐姐妹妹的別稱呼了。”
“皇后娘娘指點的是。哎,最近皇上總是睡不好,娘娘從小陪伴皇上,不知有何良方。”霍姑娘一面虛心受教,繼而換了一臉憂心的神情。
初宜一聽,又是擔心又是心痛,他們都到了這種地步了嗎?連夜晚睡眠都要談論的嗎?還是他們已經???
“皇帝???上,習慣睡前同人躺在床上聊會兒天慢慢便睡著了。你試試吧。其他本宮便不知道了。”初宜每說一字心便針扎似的痛,像是將自己的心生生割下送給別人。
“好了,本宮累了,你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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