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愛而不見 搔首踟躕

第三話 愛而不見 搔首踟躕

（1）

今年冬天似乎特別漫長，好多年都不曾見過這樣漫天漫地的雪花了。整個世界凍成了一個粉雕玉砌的天堂，蓋住了墨翠的山巒，蓋住了黑軟的土地，連拔地而起依山而建的行宮一同掩蓋。

好美啊！

已經記不得這是第幾場雪了。

每次都靜靜下在靜默無人的夜里，待到翌日天光便是滿世界白色的驚喜。

初宜將手伸出窗外，接著偏偏薄如蟬翼的白雪片，心里珍惜異常。而手早已凍得通紅的毫無知覺。

初宜細細看著手中的雪片，第一場雪的時候自己在干什么？

對了，自己仿佛是病了。

“娘娘，娘娘，下雪了，下雪了，外面，現在???”初宜正手拿一卷《霍驃騎野史》看得起興，門外突然傳來有梅興奮急切且短促的叫嚷聲。

放下書卷，隨意抿了口香茶，有梅已經飛跑了進來，卷進一襲寒風。寒風吹亂初宜鬢間碎發打在臉上幾分癢，初宜虛眼側臉避過風頭。

有梅已經站到初宜邊上，喘著粗氣，雙頰暈紅，一看便是從門外那滿世界的風雪里走來。

“娘娘，下雪了，不想出門看看嗎？”室內的溫暖安靜很快的籠上有梅全身寒氣。有梅不禁連連夸張地哆嗦幾下。

初宜看了看閉合得嚴嚴實實的窗戶，雖看不見窗外的景象，聽著這呼呼從窗子上咆嘯而過的風聲，也能猜個大致。

“初雪時你要干什么，皇帝哥哥？”

“???去梅林見一個人。”

“誰？”

“你來就知道了？”

初宜不禁笑了，暗想皇帝哥哥的邀請技術還真是拙劣，如果她不感興趣便不去呢。那他豈不是要在雪里等上整整一天？

然而初宜卻忘了，他可以來找她，用不著等上一天。

可不能讓他等久了，否則劉微還不在心里罵死我。

初宜想著便匆匆忙忙跳下塌，“有梅，替我換了衣裳，我急著去梅林。”

有梅只見她們娘娘不知想到了什么，便笑了起來，而后又急急跳了起來，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

再一聽，娘娘連“本宮”也忘了稱呼，干脆自稱“我”了，就知道，娘娘定是高興壞了。這原因除了書和主子向來是沒有的。

有梅不敢怠慢，忙從酒紅楠木衣柜里取出一件粉紅的冬襖，要替初宜穿上。

“我要那件紅的。”初宜忙對有梅搖頭。

有梅換了衣裳，邊替她穿上，邊說道：“娘娘，您還是別出去的好，外邊天冷，站在門口看看雪還是好的，若是出外便是不行了，冬日里的大裘那邊還沒送過來呢。”

初宜只是搖頭，催促有梅動作快點，“不行，要去。見了他就回來，冷不到的。”

有梅不再言語，默默替初宜梳好發。

“走了。”初宜飛也似地拐出了宮殿。

有梅靜靜看著滿心期待的娘娘，不禁擔心起來，暗暗嘆了口氣。

出了門才知道，這雪下得比想象中的大。也不知下了多久，地上早已積了厚厚的一層，踩上去，便“嘎吱”一聲脆響，陷下一個深深的腳印。

初宜回頭，驚覺這道白茫茫的道上竟全是自己的腳印，深一腳的，淺一腳的。

滿心滿意的成就感，初宜哼著小曲，繼續前行。

風過真凜冽地可怕，卷過來，猛地一下，便涼了一截脖子，而后，便是從袖口，領口鉆了進來 ，渾身冷風亂鉆，初宜縮著肩膀，臉早就僵了，籠籠袖子，將手縮進去，不料袖子短，仍是半截拳頭露在外面。

才驚覺，這身冬襖原是去年做的，按理前兩天冬襖便是要送來的，怎的如今還沒送來？不過延兩天也是有的，就再等等。

茫茫的一片青天白地間，一抹嬌小的紅影踽踽獨行，身后落下一串長長的腳印。

風肆虐地吹打，吹得她的秀發劇烈狂舞，碎發打在臉上生生地痛，發間的步搖“叮咚”亂響一陣，仿佛地獄的鬼樂，狂風吹得她的衣裳獵獵作響，蓬鼓鼓的像是要從她身上脫離下來。

然而，她的整個人是靜止的，一步步深深陷進厚厚的雪地里，拔出來，再繼續前進，那一路的腳印，歪歪斜斜深深淺淺，卻只通向一處——前方。沒有焦躁，沒有動搖。

縮著肩膀的單薄紅影，由起先的一豎縮成一個點，漸變成一個嘆號，又化作一聲疲憊的嘆息，在白茫茫的天地間蜿蜒起伏，猶如墜入海洋的飛鳥，僵硬地隨波逐流。

初宜跳著抖落黑靴上的雪，縮了縮凍得發疼的腳趾，才發覺靴內已經進水。

一想到他還在院內等呢。初宜也管不了許多，忙進了院子。

果真是開了，漫樹的黃梅綴著白雪在園中開得張揚嬌艷。

初宜驚嘆地扶著梅花支，緩緩掠進花陣中。

花陣中間建了一座涼亭，可看見這滿園黃梅的全景。

這梅林一般人是進不來的，這些看似雜亂種植的梅樹卻是包含著很深的陣法學問的，是劉弗陵擺的，只有初宜知道。

繞過梅樹，輕輕撥開擋路的梅枝，生怕弄損了一株梅。

她和劉弗陵都是愛梅之人，總是小心維護著這一樹樹的梅，從不去折損。

咦？？

初宜再三確定自己看得不錯，涼亭中空去一人。

疑惑過后便是笑了，聽有梅她們說，外祖父最近經常覲見，怕是他們又有很多大事討論一時脫不開身。

國家大事總是更重要些的。

初宜復繞進了梅林，故意胡亂走起來也不按陣法，只是想迷路地賞著這一林的梅花。她只覺在這樣美的境地里仍保持著異樣清醒，不是太辜負這梅花的一片好意了嗎？

不知晃晃悠悠迷糊了多久，林間隱約傳來女子的嬌笑聲。

初宜只當是這陣法中的幻覺，凝神想了片刻，感覺時間差不多了，是時候出去了。

到了！

初宜一邊仰頭看花一邊暗地里數著步子，撥開眼前一斜橫枝，低頭鉆出了梅林。

果然來了！初宜暗喜。正要沖上前去。

不想從那抹藍影側旁閃過一抹紅影。

初宜的腳步定在原地，怎么也邁不出。

“娘娘，今年冬衣您想要什么料子？尚衣坊來問了，現在正趕著制冬衣呢。”芣苡呈上一托盤不同的料子。

初宜掃了兩眼，隨意道：“就去年一樣的料子好，紅的那套。”

冷冷的寒風打在臉上，像是挨著誰的一個個耳刮子，痛得麻木。

難怪尚衣坊的冬衣還未到？難怪聽到女子嬌笑？

原來那不是幻覺！

“初雪時你要干什么，皇帝哥哥？”

“???去梅林見一個人。”

他沒說是你的，是你自以為是的來了。他說的一個人可以是其他很多人。

一時驚，羞，惱和失落絞手帕似的在初宜心上胡亂攪成一通，

“啊！”腳下一股鉆心的痛意傳來

初宜輕呼一聲，蹲了下來，死死按著嘴巴。

暗怪自己的腳偏偏這時痛起來。其實腳趾早已凍得發疼，不過此刻她才感受到而已。

怨懟地捶了冷冰冰凍木的腳趾，此時心里竟升起了怨，不知是怨自己還是怨他人，總之是一股腦的，沒理沒由的，不想讓他們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悄悄轉了身離去。

“姐姐，你怎么來了。”身后一把悅耳的妙音傳來，生生卡住了初宜的步伐。她知道，那是霍姑娘的聲音。腳下還痛著，鉆心痛著，身子卻因霍姑娘那一喚麻木了，一時忽略了腳下的痛，仿佛被抓現行的小偷，心里更是雜成一鍋了。

初宜僵著身子進退兩難，不想那妙音已經響到自己耳邊，“姐姐也來賞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