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措手不及

　　一個星期后，書景在司機的接送下，和那少爺一起去往了新的學校。本坐在同一個車廂，兩人卻各自占著座位的兩端。書景緊記自己的身份，緊緊地貼著車窗，努力讓自己記住這一路的路標。

　　她想，自己以后絕對不要再和他一起蹭著他家的車去學校，畢竟尊卑有別。而且她見到他就不明所以地害怕，不過同齡，卻總是心生膽顫。

　　新學校比他們鎮上的中學不知道大了多少倍，綠蔭環繞，環境宜人。書景下了車之后就覺得手足無措，來來往往的同學和家長，竟然讓她覺得害怕，她不自覺后退。

　　“你磨磨蹭蹭干嘛？！”那少爺不客氣地白了她一眼，然后嫌惡地昂頭走開。書景不敢跟著他，只緊緊地跟著司機叔叔，跟著他辦了學校的手續。第二天才正式上課，辦完了手續，書景沒有搭他們的車回去，只推脫自己想到處逛一逛。他們也不管她，兀自駕車走了。

　　書景一個人在街上游蕩了很久，這里和自己的家鄉不一樣。太繁華，繁華到讓她感到驚慌。她抱著自己的書包，天下之大卻毫無容身之地。想了很久才鼓起勇氣在公用電話亭給家里打了一個電話，母親只讓她要好好聽話好好學習，父親的身體好轉很多，已經轉去了普通病房。這是這個夏天讓她覺得最寬慰的事。

　　之后她果真還是每天早早地起床，然后一個人去搭公交搭地鐵，然后輾轉到學校。也許是血液里的自卑感作祟，直到今天書景都對那家人沒什么好感。但是不可否認，那時候她還是感謝那個陌生的叔叔，父親的老板，只因他的“好心”讓她在那個暑假一夜之間長大。她也感謝他給她不菲的零花錢，好讓她不至于在別人面前低聲下氣。她畢竟是個寬厚的孩子，別人的點滴恩惠縱然別有用意，她都會緊記在心。

　　不過新的班級，新的同學卻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好相處。她蹩腳的普通話和老土的穿著，在第一天就成了孩子們關注的重點。她沒有漂亮的書包，沒有好看的衣服，也拿不出什么可以炫耀的東西。女孩子們圍在一起聊偶像劇里的男主角更帥時，她只能默默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偷偷聽著，那些名字她從未聽過，也很少看偶像劇。家里唯一的一臺十九寸的熊貓黑白電視機，她只會在寫完作業的時候看一會動畫片。她想，如果她們聊一聊皮卡丘或者大空翼，那么她或許會厚著臉皮上去打招呼笑著加入她們。可惜，她們喜歡的世界她并不了解。

　　她在新環境里越來越沉默，班級里面唯一的熟人就是那個有錢人家的少爺，可是她寧愿他們從不認識。她也是這么做的，在學校里，即使是偶爾迎頭碰上她也是低頭快速地通過。她想，他必然也不愿意別人知道他和自己這個“鄉巴佬”有交集。為了避免彼此難堪，還是避開點好。

　　現在想想，那時候的自己真是善解人意，心思成熟到完全不像個豆蔻年華的女孩。

　　她已經盡量減少了自己的存在感，可是卻總是不能如愿。英語課上老師提問，輪到書景的時候，她壓根就一個單詞都念不出來。老師皺眉覺得不可思議，對著全班同學說這是小學學習的最基本的東西，怎么會念不出來，還一邊指責書景學習不用心。

　　其實她真的很用心，英語書上的每一個單詞都用漢語標出了發音，可是她念不出來，總覺得羞恥。他們那的鄉下小學根本就沒有教過英語，她又怎么會讀。

　　英語老師見她不說話，只好讓她坐下。坐下的那一刻，她聽見后面一個不相識的同學低低嘲笑一聲“鄉巴佬”，伴著輕輕的嘲笑聲。書景覺得自己臉上的血都好像要滴了下來。

　　再后來她就真的變成了隱形人，從來都不去參加集體活動，總是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著。曾經的活潑和灑脫都消失不見，每天早上總是踩著鈴聲進教室，放學鈴聲一響就匆匆離開一個人在街上游蕩。她變得越來越沉默，整夜整夜地失眠，總是睜大眼睛看著天色漸漸黑暗，然后漸漸灰白。

　　見到杜儼沉的時候是期中考試結束之后，成績出來的時候又是一塌糊涂。書景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只是盯著蒙克的畫冊發呆。忽然聽到樓下男孩的叫聲，定神一聽果然是在叫她。她遲疑地下樓，站在樓梯處。

　　“葉璟，你下來，幫我們拿點飲料，弄點吃的。”他不耐煩地喊，她這才想起來，上周吳嫂身體不好已經回老家休養了。女主人出國旅游，家里的打雜的小事，大多都是書景和臨時請來的鐘點工打理。

　　書景“噢”了一聲然后跑下樓，結果被嚇了一大跳。客廳的沙發里坐了好幾個一般大的男生女生。見她下樓都大驚小怪地怪叫起來，書景不敢多看，趕緊跑去廚房，聽見后面有男生打趣：“好啊你簡之庭，沒想到你藏了一個童養媳！”不知道那人回了什么，幾個人打鬧起來，書景恨不得把頭塞進冰箱里。

　　拿著可樂回到客廳，三男一女，他便是其中一個，書景一眼就看到了他。穿著灰色的毛衣和休閑褲，鼻子上架著一副無框的眼鏡，皮膚白皙，靠在沙發上手里把玩著一個玻璃水杯，神情冷漠。見她過去，抬頭嘴角露出了一個弧度，然后拿過她手里的可樂，禮貌地說了一句：“謝謝。”書景的手抖了一下。

　　送完可樂，她就上樓去了。可是沒過一會就聽見簡之庭又叫她，毫不客氣地站在樓梯指揮她去超市買零食。

　　“我想不需要我再給你錢了吧？”他冷冷地說。

　　書景還沒摸到頭腦，就聽見他說：“老頭子應該給了你不少零花錢吧。”書景的心“咯噔”一下。

　　“多買點果凍。”他也沒打算繼續和她聊下去，交代了一下就走了。

　　書景愣了一會，拿了圍巾和鑰匙出門。經過客廳的時候，書景無意間看到簡之庭竟然抓著其中一個女孩的辮子不知道在說什么，那女孩上去踩了他一腳。他不惱，倒是笑得很開心。書景覺得比看到外星人入侵都稀奇，不由多看了那女孩一眼，可是除了一頭漆黑的頭發她什么都沒看清。

　　一個人出了門，外面風有些大，她裹緊了毛衣。過了一會就聽見后面有人叫她：“嘿。”

　　書景回頭，卻見那少年從身后跑來，灰色的毛衣下擺在風中擺動，他在她面前停住，瞇著眼說：“我陪你去吧。”

　　那是書景來到這里之后，第一次覺得自己好像有了朋友，如果這個一面之緣的男孩算是她的朋友的話。兩個人也沒有說話，書景只是低頭走在他的左邊，走了一段路后他問：“我叫杜儼沉，你叫什么名字。”

　　“葉璟。”

　　“你和簡之庭那小子是什么關系？親戚嗎？”他問。

　　書景沒說話，轉過一個路口，超市近在眼前。她卻突然抬起頭，認真地看著他的臉說：“不是親戚，只不過他爸爸贊助我學習。不久我就會回去的。”她笑，笑意卻有些倉皇。

　　杜儼沉果然是個有風度的少年，他只是最初驚訝一下，并沒有繼續問下去。回去的時候還幫她提了購物袋。

　　進門的時候，那幾個人一哄而上，扒著購物袋。另一個男孩還毫不客氣地拍了拍她的頭，笑說：“謝謝你啊，童養媳。”

　　任務已完成，她悄悄地退出。走到樓梯拐彎處的時候，她聽見簡之庭問：“你干嘛陪那個鄉巴佬去超市啊？！”

　　“之庭，對女孩子不要這樣。”他說。書景的心一下子劇烈地跳動起來，卻聽見下面的對話。

　　“你不會是看上她了吧？”

　　“想太多了你，怎么會？”他好像在笑，“我這不是給你和秦妹妹騰地方呢嘛。不然你以為我愿意這么冷跑出去啊。”幾個人嘻嘻笑起來，大概是在打趣那個秦妹妹。

　　書景的心一下子靜止，連嘴角不自覺地溫柔都像被凍結住了一般。她一步一步踩著樓梯，寒氣好像都透過她光著的腳竄到心里。這個冬天來得未免太早了一些，讓她那么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