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陳毒

　　離毒王派毒的日子還有三日，除開泰妍以外的兩個女子在三日后就將嘗試毒王的新毒，成為新的藥人。也就是說靈與岑將在三日后將行毒禮。

　　泰妍、菩昭和蕊三人很早就起了床，因為珉豪說那藥在太陽未起的時候采下最有藥力。

　　“哈……”泰妍攬手捂住嘴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揉揉眼睛繼續數小兜里的像葡萄一樣的黃色果子。

　　“沒睡醒嗎？”菩昭將裙子里的果子通通倒進兜里，蹲下來陪泰妍聊天。

　　“因為太早起了！”泰妍一臉睡意，帶著床氣撒嬌。

　　“要習慣才好，往后這樣的日子很多。”蕊也送來一裙果子，重新又折回草叢里采摘。

　　“不要啊。”泰妍說完，鼓起地躺倒在草叢里，舒舒服服地閉上眼睛。菩昭起身，告訴泰妍，草叢里可能會有些小蟲子，然后坐在一邊好笑地等待泰妍的反應。

　　果不其然，泰妍驚叫一聲，騰地而起，緊接著就被飛來的黃果子穩妥妥地擊中腦袋：“嗷！”她哀嚎一聲，捂住自己的腦袋。

　　珉豪剛來查看草藥采集的情況，就聽見泰妍泣鬼神似的狼嚎，便毫不客氣地送了她一顆果子。蕊和菩昭偷偷在一旁笑，憋得眼淚都出來了。

　　“你們……”泰妍用手指按住剛才被打中的部位，很委屈又不敢沖珉豪評理，小嘴一憋，扭頭采果子，泄憤地把無辜的果子一顆一顆丟進兜里。

　　泰妍鬧脾氣的樣子莫名惹人喜歡，珉豪看得愣了片刻，尷尬回神來說：“砸壞的全都喂給你。”

　　泰妍干脆不理珉豪，背過身去，賭氣地拔草，斗是斗不過毒王的，躲還不行嗎。

　　“咳，這種天氣很適合跳舞啊。”蕊試圖打破尷尬，她深呼吸著，清晨太陽還未升起的時候，空氣里摻雜著一股甜甜的味道。

　　“我！我會……”泰妍一聽立刻又活了過來，激動地蹦到兩人面前，背過珉豪的臉興奮地說，“我會跳舞哦！要不要看？”

　　這下連珉豪都吃驚了，泰妍期待地等著他們的反應，菩昭和蕊自是期待，只等珉豪。珉豪頷首，默默對準泰妍笑意滿滿的臉。

　　菩昭和蕊這會兒都放下了手里的果子，一臉期待地看著泰妍。不料泰妍卻突然冷卻下來，低下了頭。

　　“這個很丟臉吧？但是以前為了能掙到錢……”失落的聲音從泰妍嘴里發出來。

　　“給我們看看吧。”不料珉豪也開了口，打斷了支支吾吾的泰妍。

　　泰妍吃驚地抬起頭，看到蕊和菩昭也都是期待的神情，她便起了氣，往后站。

　　“姐姐會‘涂靈’那一段嗎？”泰妍抖抖筋骨，精神地站直身體。

　　“會啊！”菩昭激動地拉著蕊站到一起，默契地合著調。

　　“芙蓉城賽繡花，念過世世浮華，白絹紅線過家，涂大地絕靈花……”

　　這天泰妍穿著蕊新做的白衣裳，在晨曦未露的庭院里合著美妙的歌聲翩翩起舞，泰妍的舞姿是火花從未迎接過的風景，羨煞了幾多草本荷香，磬折了無數飛鴻落羽。微風灌進泰妍揚起的袖口里，拂起優美的曲線，和泰妍臉上自信又快樂的表情，一個不漏地映進了珉豪心里。

　　蕊和菩昭合掌打拍，舞到興頭上還開心地笑出聲來。一曲終了，泰妍慢慢停了下來，衣擺仍順著風向飄逸著，不盡興的模樣，她自信地微笑起來。

　　珉豪走上前，扶住泰妍的肩，不易察覺地勾起了嘴角。

　　“好看吧？”泰妍興奮地問珉豪，珉豪略用勁按住泰妍，不讓她蹦跳。

　　“別動。”珉豪就這樣近距離看著泰妍的臉，不發出一絲聲響。蕊和菩昭心領意會地轉過身去繼續采摘，剩泰妍一人不知道該怎么辦，雙手局促地放在背后扭著袖子。

　　半晌，珉豪才松開泰妍的肩膀，抬手彈去落在泰妍秀發上的樹籽說：“好看，非常好看。”

　　白衣美人，清歌輕舞。怎知不是火花最純粹的景。

　　靈和岑在火花待了數日，悄悄了解了一下火花到處都有些什么。西面的庭院是所有人及藥人日常活動的地方，北面偏下的山腰上是養殖各種蠱物及毒引的地方，地勢相對險惡。南面有豐富的毒谷及草本種類，幾乎可以算一個全面的天然倉庫，也是藥人們頻繁活動進行各類草藥采集工作的場所。那么整個火花山上，唯一無人進入的就是東面幾所房子，那里幾乎是到了禁足的地步，除了毒王本人，其余的人幾乎是沒有允許不得入內的。

　　靈和岑猜測那里就是火花山所有毒藥的保存地點，太過危險所以無人涉足。

　　“一！二——三！”菩昭喊著口令，泰妍和蕊同時高舉篩子，將浸水后的黃果子從大水缸里搬出來，菩昭準備在一旁接手，“喲！完成！”

　　三人同時舒了口氣，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終于將采摘下來的藥物清洗干凈，累得三人連話都少了。

　　泰妍摸了摸濕透的發絲，扭頭說：“你們兩個人把它們給你們的王可以嗎？我想回屋重新洗漱一下。”

　　“好的去吧，我們兩個可以。”菩昭擦擦汗，揮手放泰妍走，“肚子餓了吧？等我們忙完了就把飯送過來。”

　　“謝謝啦——”泰妍目送兩人遠去，剛要進屋，被靈和岑叫住了。

　　“是李泰妍嗎？”兩人扭捏著，舉止不安地和泰妍說話，仿佛鼓了很大的勇氣。

　　“你們……”泰妍重新退回原地，依依不舍地看了眼自己的大木桶，見從樹叢后走出來的是兩名出落得體的女子。

　　“我是岑，她是靈。我們……馬上就會變成藥人，所以很害怕，泰妍你怕嗎？”岑借話往泰妍方向靠近一步。

　　“哦，我不用成為藥人的。你們不要害怕，成為藥人并不是就變成活死人，你們看蕊和菩昭，不就還是和正常人一樣嗎？”泰妍聽明兩人來意，松了口氣，換上安慰的語氣說道，“我可以替你們求求王，說不定也能像蕊和菩昭一樣。”

　　“泰妍……”靈著急地開口，“聽說我們將要試的毒就在東面的屋子里，能不能陪我們去看看？我們兩個，不敢……不敢去……”

　　“好……”泰妍剛要應允，忽想起初來乍到時珉豪的告誡，東面是毒的心臟，萬萬去不得，“不！不行……”

　　岑見泰妍不依，眼明手快地從衣袖里抽出了一把短匕，朝泰妍的右后肩骨刺去，本就身子貧弱的泰民扛不住突如其來的痛楚，立刻倒地，她難以置信地扭過頭看著方才還柔弱不已的兩個姑娘，疼痛暫時使她昏迷了過去。

　　岑拔出短匕，遠遠地朝草叢里一拋，和靈對視而笑。

　　靈和岑費勁地將泰妍拖到火花山的東面，干冷的空氣仿佛三四點的清晨。深色的藤條從樹上掛下來，有些藤條上還棲息著巨大的軟蟲。地面上干干凈凈，出來突起的樹根就再沒有別的植物了。不遠處三座小屋堂堂佇立著。

　　“靈，這里對不對啊？”岑觀察了一下環境之后，稍有膽怯地問，“你不覺得這里太陰森了嗎？”

　　“我也不知道，但是毒藥應該就藏于此地吧？”靈咽了口口水，將泰妍的手從自己的肩上拉下來擱到岑肩上，“你扶著她，我去看看。”

　　“喂！喂！我一個人怎么……”岑吃力地拽住死氣沉沉的泰妍，一不小心手指扣進了泰妍右后肩的刀口。

　　疼痛致使泰妍觸電般睜開眼，岑一嚇將泰妍摔在地上。她悶哼一聲，手指插進干燥的灰泥里緊緊握拳，等意識慢慢恢復過來，虛弱的側過身不去壓肩膀上的傷口。

　　“靈！她醒了！”岑神色慌張，急忙在地面上尋找著什么，隨手撿了塊石刃，對準泰妍，“你、你不許出聲！聽見沒有！不、不然我！”

　　“你們……為什么帶我來這？”泰妍虛弱地吐息著，想要讓她們快離開這里，王警告過的地方，一定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這里很危險的快點走吧……”

　　“我們當然會走，但是你就不必了。”靈折回來，拍拍岑的肩膀，用眼神示意她找對地方了。

　　“你們要干什么……”泰妍使勁推開兩個人的手，“這里不能來里這里很危險……”

　　“那就對了！”岑舉起石刃逼著泰妍，靈順勢將泰妍拖起，朝屋子的方向拉去。泰妍右肩膀的傷被拉扯著，撕裂著，血越流越多。

　　兩人將泰妍拖進一間小屋子，屋子里光線很暗，沒有床榻，只有圍墻的柜子，成排的柜子，大小柜子上陳列著許多瓶罐。泰妍看著滿屋子的毒瓶子，驚恐地拼命往后爬。

　　“李泰妍，聽說你不用成為藥人？你來火花的目的就是接近毒王對不對？！”岑隨手挑了一瓶，拔掉塞子，抓起泰妍的腮幫子，惡狠狠地笑著。

　　“唔！”泰妍死死闔唇，推開岑，“你們要殺我？！就因為……”

　　“就因為你勾引毒王，趁我們兩個還沒有變成藥人，我們先殺了你這個不要臉的人！”靈目光在瓶罐之間徘徊，毒辣的措辭成串地吐了出來。

　　岑丟了手里的一瓶，又揀了瓶大的。靈在角落里發現了一瓶積著素灰的小瓶子，白色的瓷，黑色的塞子。一般最厲害的東西都不會太招人眼吧，靈拿起那個瓶子。

　　“不要！”泰妍推到墻角，抱最后一絲希望喊出了那個人的名字，“崔珉豪！崔珉豪！”

　　“叫到死都不會來，你以為你是誰啊，死你一個我們毒王眼都不會眨一下！”靈拔掉塞子，掐住泰妍的喉結，趁勢灌了進去。

　　“唔……崔……珉豪……救……”淚水滑過泰妍的臉，泰妍閉上眼睛，沒有想到這么快就要去陪熙妍了。當毒藥灌進嘴里，流進身體里的時候，一種莫名的絕望襲遍泰妍全身，不是對死的絕望，而是麻木。在第二瓶毒藥灌下后，泰妍已經失去了意識，只剩最后一絲感官覺得自己仿佛掉進一個深淵，潛意識里在等待著什么。幾千幾萬只小蟲吮吸著心臟里的血液，卻怎么都動彈不得……

　　“她死了？”靈放下手里的瓶子，去探泰妍的脈搏。

　　“兩瓶毒藥灌下去她還能活著？”岑將毒藥瓶子扔在柜子上，出腳踢了泰妍兩下，“我們毒王的毒，是全天下最好的毒，她怎么還會有活路？”

　　靈蹲下身去查看泰妍沒有血色的臉，便放下心來，甩開手就走了。

　　兩人匆匆離開屋子，掃去屋子前面泰妍留下的拖痕，離開了東山。

　　天際再度染上血色，日復一日。

　　藥人們從南山陸續回來，采摘了許多藥草，都堆砌在庭院里，接下來火花上的每個人都會很忙，將如此大量的藥草制成可以煉毒的藥引或者配方需要動用不少的人力，花費大量的時間。

　　藥人們學著珉豪的樣子，把黃果子里的黑色的漿水擠在小碗里。黃果子真名叫雙生果，漿汁是很好的緩和劑，普通程度的中毒都可以靠喝它緩解毒發，爭取治療時間，而外面那層黃色的果肉可以做成各種吃的東西。但是后期的處理很重要，一般沒有中毒的人誤食了雙生果中的漿汁反倒成為了致命的毒。

　　菩昭捧起雙生果，派發給藥人們，叫他們怎么處理。

　　珉豪見沒什么大的問題，放松地朝窗外看了一眼，才發現天色不早了，半日不見那個李泰妍，只叫采了一早上的草藥就累趴下了嗎？

　　“王！”這時門被蕊整個撞開，她跑得氣喘不已，壓住起伏的胸口，神色驚慌。

　　“慢慢說。”珉豪收回目光，隱約預感有不好的事發生了。

　　“泰妍！泰妍好像出事了！”蕊跌跌撞撞地走進來，向著珉豪發出求助的眼神，把手里沾了血跡的短匕交到珉豪手里，“我方才去叫泰妍吃飯，發現她人不在房間里，本來想到別處找找，卻發現了這個，地上也有血跡。王！泰妍會不會出事了！”

　　此時，在一邊處理雙生果的菩昭也神色驚慌地聚了過來，一手扶住無措的蕊。

　　珉豪看著手里的短劍，血還沒有完全干透，他的神色一點一點地僵硬，他猛地握緊短匕沖出了屋子。

　　“王！”菩昭和蕊也一同追了出去。

　　房間里沒有，庭院里沒有，上次去過的洼地也沒有。狂奔后，珉豪依舊回到泰妍的房間門前，盯著地上一滴一滴的血跡，李泰妍你到底在哪里！

　　“泰妍——你在哪兒？”蕊在不遠處尋找泰妍，一聲一聲帶著哭腔。

　　菩昭跑過來告訴珉豪這里沒有，珉豪聽了之后雙手握成了拳。

　　“我崔珉豪都沒動的人，誰都不準動！”珉豪一拳打在房間門上，房門發出刺耳的哐啷聲。菩昭往后退了一步，自上了這座山，這樣可怕的珉豪她也是頭一次見。

　　突然，珉豪朝東面奔去，他想到了一個地方，但立刻又在心里否定了它。默默祈禱著千萬不能在那里，李泰妍你千萬不要在那里。

　　暮色籠罩著東面三座小屋子，珉豪喘著氣停下步伐，在心底掙扎著，不愿意在這里找到泰妍，但是除了這里，整座山上珉豪再也想不出還有哪里能找到她。

　　最終門還是被推開了，珉豪看見的，就是一間陰暗的屋子里，一個素色衣著的少女臉朝著地面毫無生氣地趴在灰蒙蒙的地上，血從肩膀上的傷口流下，在地面凝固，長長的發絲散落鋪開，看不見臉。

　　菩昭倒吸一口冷氣，跌坐在門口，蕊驚嚇地退出了屋子。

　　珉豪掃了一眼屋子，發現那瓶白色的毒藥不見了。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你們兩個去把我房間小匣子里的藥丸拿過來，封住泰民的氣脈！快！”珉豪知道此刻容不下他去思考任何事情，只要救泰妍，泰妍不能死。他沖過去抱起泰妍，探著她的脈搏，非常微弱，還有救，泰妍還活著。

　　那瓶白色的毒，就是珉豪多年來一直藏在火花沒有用于藥人的一味毒。它是珉豪的父親，也就是前一任的毒王研制出的毒，沒有名字，也沒有配方，當然就沒有解藥。珉豪的爹娘也服用過，是在兩人洞房花燭的夜晚。

　　珉豪小時曾問起過為什么爹娘吃了沒事，答案是因為你爹愛你娘，你娘愛你爹。一旦服下這個毒，就等于是給自己的愛情套上了枷鎖，倘若有人背離，它便能讓服用的人嘗盡痛苦，嗜血蝕骨整個肉體都會經歷一次被啃噬的滋味，到最后自殘而死。而若能找到一個相愛的人，那便是解藥。珉豪沒有見過父母有過這種痛苦，但是同村的人有喝下過，在夫君偷腥后的第三個月就被發現慘死家中，渾身是血。

　　只是珉豪苦愁，李泰妍這孑然一人的，該從何處下手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