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這句話,就想起了語文老師,想起了語文老師,又想起了她的另外的兩句話:“王校長退休后,就住進了‘老革命敬老院’.他是一位有修養的老人,是一位無愧于人生的人!”
楊錦海轉身向錦榮、何萍說道:“姐,我想去‘老革命敬老院’拜訪一個人。”楊錦榮問:“誰啊?”楊錦海道:“我們中學的老校長。”楊錦榮問:“你和他熟兒?”楊錦海道:“我沒有和他見過一面,只是在學校的宣傳冊子上見過他的相兒。”何萍問:“你為什么要拜訪他呢?”楊錦海道:“我們老師說過,他是一位了不起的人。雖然我們從沒有見過面,我想他也不會拒我于門外的。”楊錦榮聽著弟弟知道上進了,心里著實高興,說道:“既是這樣,我和你萍姐也陪你一起去。”楊錦海拍手道:“那就更好了!”
三人到了一個水果攤前,買了兩個西瓜。用方便袋,何萍提一個,楊錦海一個。楊錦榮又買了兩掛香蕉自己提著。坐了公交車,便往“老革命敬老院”來。
到了“老革命敬老院”大門口,楊錦海忽然說道:“我看,還是給我的語文老師打個電話,問問老校長住的具體位置好。”何萍把手機遞給楊錦海。
電話通了。
“王老師你好,我是學生楊錦海,我想問問你,咱們學校的王付根老校長,在敬老院里的具體住址。我想見他。”電話那頭道:“進了大門,一直往前走,左邊第七排房子,盡西頭。門牌號碼是1949。”
敬老院大門口內側,有一塊大石碑,連底座約有兩米高,寬約兩米二左右。碑文寫的是毛澤東的詞《沁園春?雪》。
北國風光,
千里冰封,
萬里雪飄。
望長城內外,
惟余莽莽;
大河上下,
頓失滔滔。
山舞銀蛇,
原馳蠟象,
欲與天公試比高。
須晴日,
看紅裝素裹
分外妖嬈。
江山如此多嬌,
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惜秦皇漢武,
略輸文采;
唐宗宋祖,
稍遜風騷。
一代天驕,
成吉思汗,
只識彎弓射大雕。
俱往矣,
數風流人物,
還看今朝。
楊錦海此次經過這石碑,只是隨便看了一眼,加上文化淺,又沒經過什么世事,上面文字里的精義并沒有理解。后來,楊錦海大學畢業,工作了,才又想起了這詞,細細品來,覺得其中大有深意,于是就請了人,將此詞寫成中堂,掛在了堂屋。一有工夫,就細細地品上一會兒。
“老革命敬老院”左邊第七排房子,盡西頭到了。只見西墻下有一張石桌,石桌旁坐著一位老人,戴著眼鏡,正在看報紙呢。楊錦海一到就認出他是退休的王校長了。石桌三面有三五百翠竹遮映。1949號碼房屋的西窗前,有兩株桃樹,都已接了不少的桃子。這時節,其中不乏有紅了半邊的桃子。空氣里還彌漫著桃子特有的香氣兒。一陣風過,翠竹呼呼啦啦響起,桃子來回搖晃。人在這樣清凈的氛圍之中讀書看報、品味人生,日子真是有無窮盡的愜意啊!
楊錦海喊了一聲:“王校長。”那老人聽了,只見他將報紙慢慢放下,扭臉向這邊瞅了瞅,說道:“你們是在喊我?”楊錦海點頭應了“是。”那老人看了看,她們三人手中都提著些禮物,忙道:“可我并不認識你們。你們這樣年輕,也不像我的學生啊。”楊錦海道:“我是市一中的學生,我們語文王老師經常說您是位了不起的人,學生對您非常敬佩。恰逢周日,特意來拜訪。”那老人聽了非常興奮,忙將報紙丟下,起身道:“你們是市一中的?你們老師也是姓王?王春蘭?”楊錦海道:“是。是王春蘭老師。”說罷,又指著楊錦榮、何萍道:“她們是我的姐姐。”
楊錦榮站在錦海、何萍二人身后。那老人一聽楊錦海的話,似乎更加高興了,三步兩步趕到楊錦海三人跟前,道:“快,快,快進屋里說話。”邊說邊往屋里推何萍。何萍也沒有客氣,自往屋里去了。那老人回身又拉著錦海、錦榮的手,進了屋里。進了屋里,忙讓楊錦海三人坐了。又怕楊錦海三人在屋里嫌熱,忙又將空調開了。正要再倒茶水時,被楊錦榮起身止住了。楊錦榮道:“老校長,您不用客氣,您請坐,我們自己來。”王校長見楊錦榮上來,忙將嘴一繃,冷眼一瞪,然后又將臉色變過來,瞧著楊錦榮的眼睛,很幽默地笑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你叫我倒茶,我就高興!”楊錦榮無奈,只得高興地作罷了。
王校長高高興興的把茶水倒了一遍,然后,自己也坐下了。
一時,楊錦榮向王校長問:“王春蘭老師是您的女兒嗎?”王校長笑道:“你這問,是不是因為我們都姓王?不是,不是我的閨女,她是我多年前的一個學生。自從前幾年,她調一中學工作,她就經常來這里,就昨個,還在這兒聽我嘮叨了一天呢。她可是個好老師,你們可要聽她的話啊。”
楊錦榮聽后,一邊笑,一邊指著何萍,向王校長說道:“我倆已經不上學了。”又指楊錦海道:“我弟弟是她的學生。”這時候,楊錦海也說道:“我最喜歡聽她的課了。”
王校長樂道:“那就好。”又指著楊錦海問道:“你叫什么?”
楊錦海回答:“楊錦海。”
王校長聽完,把楊錦海的名字默念一遍,道:“聽口音,你們好像不是鄭州的?”
楊錦海道:“我們是山東的。”只見王校長“哦”了一聲,吃驚道:“山東什么地方的?”楊錦海道:“山東曹縣。”
王校長:“就是菏澤市下面的那個曹縣?”楊錦海道:“不錯。您去過我們那?”聽了楊錦海的話,王校長似乎更興奮了,忙道:“去過,去過。我還在你們那縣城里教過學呢。”
楊錦海問:“這是哪一年的事呢?”
“一九五八、五九年。”王校長想了想,又肯定道:“就是五八、五九那兩年!”說完,只見王校長長嘆一口氣,說:“一晃就有四十多年了。”
接下來,王校長的言語,叫楊錦海滿腔的熱血都沸騰了。也就是聽完這些話,楊錦海找到了自己實現人生價值的途徑。以后的學習也有了針對性,而非以前盲目的學習。他希望自己的將來能當官,當一個能造福鄉梓的好官。
“五八年的后半年,**運動在整個曹縣范圍內也都發動起來了。農業生產出現了虛報浮夸。
五八年,本是個豐收之年,那幾年里莊稼都沒有五八年的好,可是經人那么一敗壞,竟成了個大災荒。
成片兒成畝的紅薯都沒有刨,只將紅薯秧子一割,往地里一扔,就跑鄉里、縣里上報了,啊啊我們村里的紅薯,畝產多少多少斤。
玉米呢,也是這樣,還沒打下來,就說,啊啊多少多少。剛開始好一些,說的畝產值稍微比實際高一點,可是后來呢,不成了,越報越多。畝產三千斤的有,畝產五千的也有,更有甚著,報到了畝產一萬、兩萬斤。
所有的莊稼都是這么報的。
我記得,你們那有個什么村,我也叫不上名了,在縣里一夜沒走,一夜連報了三次,農作物產量三翻番。
一棵白菜二百斤,一塊紅薯一百五,一個蘿卜七百五等等,什么樣的稀罕都有。
天天還喊著口號,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
楊錦海道:“鄉里、縣里那些當官的就相信?也不下村去搞搞調查?”
王校長道:“相信,相信。他們非常相信,你怎么報,他怎么寫。你說上一次報錯了,他就給你趕快改。誰下去調查?沒人。再說,這還用調查嗎?誰家的一個蘿卜能長七百五十斤。他們不但不搞調查,還高興得屁顛屁顛地往地區、往省里報呢。”
楊錦海聽著惱了起來,恨道:“可見是一群兒好官!”
王校長繼續道:“在**的高潮中,還辦起了人民公社,搞大鍋飯,吃飯不要錢。美其名曰‘這就是共產主義’。一時間就有人說什么‘共產主義(風)刮到西門外了,’什么‘共產主義刮到蛤蟆街了’之類的話。
人啊瞎搗鼓,吃虧的還是自己。到了五九年,才過了春節,大鍋飯不搞了,糧食搞完了。共產主義(風)不刮了,刮不起來了。人就該挨餓了。
就那一年,就我親眼見的,餓死的,不知就有多少。城里好一些,但也好不了多少,農村就更厲害了。剛開始,有人餓死,還有人往外抬,埋了。后來,連抬的也沒有了,死家就死家吧。餓成那樣,誰還有力氣抬呀。厲害的村子,什七八的都是餓死的。”
楊錦榮問道:“那怎么不去逃荒,不去討飯?”
王校長道:“上哪去?全國都一樣。再說,那過的是‘共產主義’,誰敢說要飯?上頭有人管著呢。不讓。”
楊錦海插了一句,道:“官是越當越混。整個社會都調控了什么樣子!都餓死了那么多的人,還沒人管管?”
王校長道:“那是最后了,你們縣里從外面拉了幾車蘿卜纓子、爛菜葉子分到了各個公社里。各個公社又建起了粥棚,群眾生活才好了點兒。”
楊錦海道:“既知如此,何必當初。”
王校長沒接楊錦海的話,自顧自個的又道:“好點兒,也好不了多少。有一次,因為一件什么事,我記不清了,我去了一趟‘轱轆’集。在那里,我碰到了一件事兒,至今我都沒忘。”
楊錦榮奇怪道:“我們曹縣的鄉鎮叫‘集’的是有不少,有青固集、青崗集、普連集、倪集、蘇集、韓集等,怎么就沒聽說有‘轱轆’集?”
何萍道:“這你不知道。我從一本史志資料上看到過一張日本侵占曹縣后繪制的地圖,那圖上就有‘轱轆’集。資料上講,‘轱轆’集就是現在的古營集。”楊錦榮聽了,這才明白。王校長說何萍:“你是一個喜歡書的人。”何萍笑了。
何萍問:“您在古營集到底碰上了什么?”
“我在街上正走的時候,一扭頭,在街邊的一個小院里,看見了我以前的一個同事,她比我大十多歲,我叫她劉姐。劉姐的摸樣是又干又瘦還黑,眼部都塌坑了。現在想想,和電視上常看的干尸差不多。她見了我,一說話就哭。她的男人餓死了,她說整個家,就剩下她和婆婆倆人了。婆婆在床上躺著,餓的也要不行了。我知道她還有個女兒,她非常疼她。我就問她的女兒,誰知道,我一問,她哭的更厲害了。看到那情景,我就想到了她的女兒一定也是死了。她光顧哭,沒有說話,我也沒敢再問。一時,她哭的輕了。只見她一把將我拉進她們的廚房里,扒開柴火叫我看。”
楊錦海問:“您看到了什么?”
王校長:“我看到了她的女兒,已經死了。我嚇壞了,忙問她怎么還不將女兒埋了。她說怕外人知道。”
楊錦海問:“怎么自己的女兒死了,抱出去埋了,怎么還怕外人知道?”
王校長道:“是啊,我也是這么問的,她說每日去(大)隊里的領救濟飯,都是按人口算,誰家幾口人,就領幾碗飯。她怕外人知道了,就要少領一碗飯了。后來,我就沒見過她了,聽人家說,她婆婆死后,她也上吊了。”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楊錦海的眼眶里噙滿了淚水……
聽老人講那過去的事情,聽來聽去,都是一個苦。 苦到很多人的命都沒了。苦到了不忍聽,不忍看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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