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261作品

　　我有一個朋友。確切地來說，我只有一個朋友，他叫陳亮水。鄰居阿二的朋友是只能陪他閑嘮嗑的八哥，隔壁班的花姐有一群上知明星八卦，下知校園緋聞的朋友，還有黃白春，那個胖乎乎的姑娘，她說她的朋友是我。

　　但我只有一個朋友，他叫陳亮水，我叫他“阿亮”。

　　一：

　　我和阿亮從四歲起就認識了，據說那叫青梅竹馬。那時我倆的共同語言只有吃和打架——我倆也只會在這兩件事兒上拼個你死我活。餐桌上如果有三個雞腿，我決不允許他的手碰到第二個，一盤炒蛤蠣，吃完一定要點清吃剩的殼是誰的比較多。吃撐了就歇會兒，經常是吃到全身都是油卻仍是如狼似虎，現在叫這為“吃貨”，但我倆打死都不會承認。那時的我倆，維持著長久的“不見就想，一見就打”的關系，總是說不到幾句就開始互扯頭發，雙方都有要揪下一撮撮來的架勢——我也的確揪下也被揪下過。還有互咬，我咬他一口，他絕對會滿院子追著我咬滿十口為止！我深知他一定會這么做，所以每次我都咬得特別狠，就像趙敏咬張無忌的那一口！巴不得咬爛——但人家那是愛，咱倆那叫天真無邪！但可惜的是，那時我還沒幾顆結實的牙，幸虧陳亮水那家伙也沒有。

　　每當院里的大人們回憶起那段時光的我倆，總會搖頭笑說：“那個時候誰會知道你們兩個會成為朋友??！”

　　但幸而我們會長大，幸而我和他成為了彼此的朋友。

　　二：

　　14歲的陳亮水是個軟弱的家伙，而我卻沿襲了幼時的血性，成為華林初中的女霸王，社交圈極其龐大，設計全校師生以及食堂工作人員、保潔人員、保安人員……我甚至與“笑面虎”和“楊大笑長”有過兩次正面交鋒——第一次是因為學校的飯菜太難以下咽，第二次是為了陳亮水。

　　我曾多次試圖將兒時的“打手”陳亮水同學拉入我的社交圈里來，但他卻全然不感興趣——實際上，他是恐懼社交。從他12歲開始，他那原本美滿的家就開始分分合合，他的父親帶進家中的女性頻繁更換，卻大都是濃妝艷抹，柔弱無骨的樣子，另外，永遠呵氣如酒。阿亮對于這些感到恐懼，我也開始覺察到他的巨大變化——成績一落千丈，性格孤僻古怪，但至少他仍信任我。

　　他的父親事業飛黃騰達了，他的母親又重新找到了幸福。只有阿亮換上了傳說中的抑郁癥。

　　“墨茹，你說我死了，這個世界會不會好一點？”

　　“閉嘴，陳亮水！你要是死了我怎么辦！”原諒我不會安慰人，每次這樣罵完阿亮后只能笨拙地擁抱他：“你死了，你的世界會清靜些，可我的世界呢？你希望我的世界死寂一片嗎？”

　　“不會的，墨茹，我只是一粒懦弱的塵埃，你是幸福的，你的世界，不會因為一顆塵埃而失去什么……”

　　這樣的阿亮，我該如何說服他呢？那時我尚且14歲，我又如何知道？我只知道我要陽光燦爛地活著，然后為陳亮水注入希望。這個人曾被我咬了那么多道疤，現在我要親手去掉他心上的那道疤。

　　于是我鼓足勇氣去叩開楊校長的辦公室：“楊校長，我是上次找你的吳墨茹……我想要轉到初三4班，就是年級倒數第一陳亮水那個班……我不怕的，不會影響我中考?！庇谑俏以僖淮闻c陳亮水那么靠近：“死阿亮，你給我記??！沒有你我會痛苦！你我都是塵埃！可那又怎么樣！我是因為擁有你才能閃耀起來！我知道你的世界很冷，所以我來幫你，我幫你射個太陽下來。”

　　這世界如此之大，你我的確是星星點點的塵埃，可陳亮水，遇見彼此是那么不易，何必這么早就要放棄？而且我們不同，我們是有生命的塵埃，我們的青春相聚，是為了發出這世間最純美的光。

　　三：

　　陳亮水是在一夜之間勇敢起來的，或許他終于決定走出那個冰冷的世界。那一夜，他再現了幼時狂犬病的本性。

　　從高中開始，我的所謂追求者就多起來，我說的：“對不起，我不能接受你?！边@樣肥皂劇臺詞也多了起來。然而拒絕的過程中，一不小心，就得罪了某位混混學長，他外號“混元霹靂手”——武功蓋世那是絕不，但兇狠成都或許真是方圓幾百里內絕無僅有的。自從我拒絕他后，他便開始纏住我，直到某個夜晚，我身邊一直安靜乖巧的阿亮突然發了狠，沖上去咬了那混混一口，瞬時那人的手鮮血淋漓。

　　阿亮吐了口血水，含糊地吼了聲：“滾！以后別再纏住吳墨茹?！蔽以疽詾閷砥鹦蕊L血雨，誰知那混混居然嚎叫著逃走了，留下我倆在蕭瑟的冬風中哈哈大笑！

　　“其實剛才我也挺害怕他突然打過來的。”陳亮水抹了抹嘴，“我的牙還真是一如既往地整齊有勁兒呢！”

　　在昏暗的燈光下，我第一次發現，原來的男孩兒如今已經棱角分明，唇紅齒白，絕對稱得上英俊。

　　“但其實你是寂寞的吧，墨茹，為何不接受一個試試看呢？”阿亮突然發問。

　　“因為你啊，你個電燈泡！我不是一直要保護你么？誰知道你已經成長到可以保護我的程度了！”

　　“認真點兒！開什么玩笑！”

　　于是我收起笑容：“可說真的，因為寂寞，就必須在一起么？兩個人，單純因為寂寞在一起，會有未來么？我以為，每個人，都該對自己最初的感情負責呢。阿亮，你是比我更寂寞的人，這座城市里到處都是寂寞的人，到處都有不知道為什么就依偎在一起的人。可我們，我們也需要這樣做嗎？我現在沒有遇到，也不需要那個他。在此之前，陳亮水，我已滿足于你我的友情。朋友，愛人，都是一個就夠，阿亮，現在，我有你就足夠。”

　　我不知道為什么會瞬間煽情，但我知道我字字發自肺腑。我一直不屑于“男女之間沒有純潔的友誼”這句話，因為我珍視阿亮，而我也知道，他珍視我。

　　街邊的路燈灑下昏黃綿薄的燈光，面前的少年眼角閃爍微弱的光。阿亮第一次主動擁抱了我：“謝謝你，墨茹，我想，我會好好活下去的，就算是為了你?！?/p>

　　謝謝你，阿亮，除了你，又有誰能一眼看穿我的孤獨？又有誰能忘記安危來保護我？除了我至親的父母，阿亮，你已是我在這繁華世間最信賴的依靠。多幸運我們能遇見彼此，多幸運在這刺骨的冬日，我們有彼此的情誼來緊緊相擁。

　　四：

　　后來的陳亮水開始變得陽光開朗，似乎在一瞬間，某個不知名的落寞小子就一躍成為了全校女生追捧的籃球少年。他開始有了一幫朋友，但他始終稱他們為球友，就像我始終把黃白春與花姐叫作聊友。我們都能感到彼此之間心的緊密。而且我們自豪，自豪擁有這些堅固的友誼。我們開始與所有密切的朋友一樣，興奮得逛遍上海的大街小巷，暢快地構想光明的未來。我們談夢想談學習談友誼談社會百家，也談分分合合的愛情，我們當真無所不談。他是我最信任的閨蜜，我是他最鐵的哥們兒。

　　然而某個日子，他又面容憔悴起來，但仍強打著精神嘻嘻哈哈。我約他去看了很火的《小時代》，看到周崇光開玩笑似的說：“我有胃癌啊！”時，阿亮哈哈笑起來，“我也是，墨茹，他胃癌，那我也是?！?/p>

　　我跟著笑，卻有些嗔怪他，開什么奇怪的玩笑!現在是我們最燦爛的日子，未來還有大好時光等著我們去綻放呢！走出電影院，我卻分明看到，上海的天空，莫名地移來了厚重的烏云。接著便是滂沱的大雨。像人們在歇斯底里地哭泣。霓虹初上，我和阿亮站在電影院的門口，靜賞這浮華都市的奇妙魅力……

　　五：

　　我知道，那不只是個玩笑。阿亮剃了個光頭那天，我也只裝作不知道。然后他告訴我：“墨茹，我要去美國啦！”我也知道，那還是個白色謊言。于是我盯著蒼白無力的他，硬是忍住淚水，“計謀好久了吧，我看你那么聰明，去哪兒發展肯定錯不了，但是不要忘記,你還是祖國的花朵！”

　　阿亮就笑了，輕輕地：“那好，不要想我??！哪天我要是留在那兒不回來了，你不要抓狂??！”

　　而我又能說些什么呢？面對這個想要保護我而遲遲不愿說出實情的他，我又怎么忍心揭穿？

　　“墨茹，阿亮他得了胃癌，我打算帶他去西藏最后玩一場，卻不知道未來他是否能堅持活下來了……但醫生說，他……時日有限。這孩子福薄，但有幸有你照顧那么久……

　　六：

　　不，不，不，這不是一個悲傷的故事。我的朋友，阿亮，他的確離開了我，至少空間上是。

　　但誰又知道未來的盡頭呢？誰又知道他是否仍會出現？即使最后的最后，他當真徹底地離開我了，我卻也不會悔恨。因為曾經擁有彼此，那樣單純地擁有彼此，已是件幸運的事。

　　誰又知道他去哪了呢？

　　只有我知道，因為我有一個朋友，一個曾讓彼此付出青春卻始終無悔的朋友，一個永遠堅定不離不棄的朋友。他的名字叫陳亮水。

　　我們的年少輕狂，飛揚跋扈，至少彼此見證，我們至少長久地冷暖互知。能曾經擁有，我已三生有幸。誰能保證一生至少能有這樣一個朋友？這位朋友無論去往哪里，始終留在我心里。

　　我有一個朋友，他的名字叫阿亮，他的名字叫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