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指尖顫抖著，我按下了留言鍵。

　　“嘟——請留言——”

　　“請你，請你消失吧……我不想讓她知道你……我只是想過平凡的生活。所以，請你消失吧。”

　　“嘟——留言完畢——”

　　2

　　在我沒有任何朋友之前，她是我唯一的朋友。她會在每天晚上九點精準地出現(xiàn)，而我會消失。整個夜晚都是她的，我則擁有白天。在她離開之前，她會用答錄機給我留言，然后在我早晨睜開眼時離去。

　　她是另一個我，是我的另一種人格。

　　她是在我童年時出現(xiàn)的。那時我9歲，正在一家古董店里盯著一只小巧的八音盒出神。周圍沒有人，柚木柜臺里面老伯正在小睡，老花鏡松松地握在他手里，似乎就要掉下來的樣子。我的眼睛里只有八音盒上精致的嵌絲花紋，和那些橘黃色燈光下渙散出的斑斑駁駁的光芒。擰上發(fā)條，音符從金屬片的撥動之間自然地流瀉而出。很悅耳。

　　整個人似乎被吸了進去，我感到喉嚨有些發(fā)干，咽了一口口水。

　　忽然如一陣冷顫般的，我的意識好像離開了我的身體，輕輕飄了起來。昏暗中，我的眼前混沌一片，看得清的只有一個穿藍裙女孩子的背影，那個人，不是我么！

　　眼前的我悄悄地，悄悄地把八音盒藏進了裙子的口袋！

　　我想說話，但是說不出來。我想哭，更流不出眼淚來。

　　“呯”是玻璃碎裂的聲音。柚木柜的那邊，老伯的眼鏡跌成了碎片。他驚醒了！

　　眼前的我捂著口袋，溜了出去。

　　一陣眩暈中，我失去了意識。

　　第二天，我在枕邊看到了那只八音盒。答錄機紅色燈光在閃爍。指尖顫抖著，我按下了播放鍵：“我是你的朋友，我?guī)湍銓崿F(xiàn)了你的愿望。”一個陌生女孩的聲音甜甜地說道。

　　3

　　因為她，我沒有任何朋友了。

　　我在我周圍織起一層透明的蛹，讓所有的人都看不到我。為了躲開父母，我高中時租了房子，搬離了家。而她的出現(xiàn)也越來越頻繁。從過去偶爾的出現(xiàn)，到現(xiàn)在有了固定的時間。衣柜里，幾乎都是她的衣服。在白天，如果我經(jīng)過櫥窗時多看了幾眼，那么第二天醒來，我會發(fā)現(xiàn)櫥窗里的衣服就掛在我的衣柜里。而答錄機里，又會有一樣的留言。

　　盡管這樣，我還是在忍耐。我試圖找到一個和她共處的方法。

　　于是我回了她的留言。

　　“——嘟——我也是你的朋友。”

　　4

　　我用答錄機和她心平氣和地對話。一開始，這種方法似乎奏效了。家里漸漸的不再出現(xiàn)那些莫名其妙的物品。

　　“嘟——你是我的朋友，對嗎？”

　　“嘟——是啊……是啊。”

　　“嘟——真好，我有一個朋友！”她的口氣聽上去很歡心。

　　“嘟——恩……我也是……”

　　5

　　她似乎改掉了她的偷竊癖。而我也放松下來，褪去了身上透明的蛹。

　　我終于交到了一個新朋友。記不清是誰先和對方說了第一句話。我們有共同的愛好，共同的對事物的看法，自然而然就成為了朋友。她和我如此相似，就好像是另一個我。

　　然而有一天，她告訴我，她的手機不翼而飛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擭住了我。難道是她？她在不該出現(xiàn)的時候出現(xiàn)了？

　　回到家里，我發(fā)現(xiàn)答錄機旁有一部手機，她的手機。

　　我的視線被淚水模糊。難道我只能活在一個人的世界里嗎？

　　請你消失吧！請你消失吧！！！

　　指尖顫抖著，我按下了留言鍵……

　　6

　　她并沒有因為我的一句話而消失。每天衣柜里都會出現(xiàn)一件新衣。我一氣之下將這些衣服全部打包，扔了出去。一覺醒來后，它們?nèi)蓟氐搅艘聶焕铩Ｎ移髨D切斷和她的聯(lián)系，把答錄機從六樓丟下去。第二天，一臺新答錄機擺在了原處。

　　“嘟——我是你的朋友嗎？”她甜甜地問。

　　……

　　7

　　我準備再一次將衣服打包，丟到更遠的地方去。在衣櫥的最深處，我摸到了一個小盒子。一個八音盒。八音盒上精致的嵌絲花紋和斑斑駁駁的光芒依舊。擰上發(fā)條，玎玲清脆的音符自然地流瀉而出。

　　我看著它出了神，就像九歲時那樣。

　　我似乎知道了我該怎么做。

　　8

　　我約了我的朋友在常碰頭的咖啡館見面。在她面前，我從包里拿出了她的手機。

　　她的眉毛微微一顫，接過手機翻看，確實是她的。

　　“是我偷了你的手機。”沉默了很久很久，仿佛過了一個世紀。

　　“這說來話長。其實我有一個朋友。”我不禁菀爾一笑……

　　9

　　從那以后，所有不該出現(xiàn)的東西都消失了，除了那臺嶄新的答錄機。我知道她有話要說。指尖顫抖著，我按下了播放鍵。

　　“嘟——再見，我的朋友！”她甜甜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