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在認識鳳尋前,我沒有朋友。
01
我還未出生時就是不被神祝福的孩子。
母親懷孕的時候去算命,算命先生說:“你肚子里的孩子煞氣很重,注定是克家人的。太太,你最好把她打掉吧。”母親是個迷信的人,聽了惶恐萬分,竟真的和我爸商量起墮胎的事情來。即使在那個年代,墮胎是一件很傷風敗俗的事。雙方的家長都不同意,母親就偷偷試了很多土方法想要把我流掉。她挺著5個月肚子跑步,跳繩,甚至吞下一大把沙子。但我還是活下來了。
那個時候我的太外婆病入膏肓,外婆執意讓母親把我生下來。她說家里晦氣太重,需要新的生命來沖喜。我就是帶著這樣的使命出生的。可算命先生的話很靈驗,我出生的時候母親難產,流了很多血,差點丟了命。而且太外婆在趕來產房的過程中摔了一跤,從此我的生日便成了她的忌日。
這些都是我奶奶告訴我的。奶奶說,我出生的時候很小,蜷著身子,像只被遺棄的小貓,體重五斤也沒到,典型的營養不良。可即使這樣,母親還是狠心地在她睜眼的第一天就把我丟出暖箱,丟在醫院門口。
我是被奶奶撿回來的。那時奶奶抱著小小的我對他們說:“從此這個孩子我來接手,你們誰也別來管她,誰也別來傷害她。”那是所有人第一次看見奶奶生氣憤怒的一面。奶奶出生官宦人家,在上海長大,典型的江南女子。她甚至很少大聲說話,永遠都是靜如止水的模樣,卻第一次為了我對別人發狠。
從此,我就很爺爺奶奶住在上海的老式公寓里。那是世界上唯一兩個對我好的人。
02
我認識鳳尋的那一年十歲。鳳尋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人,她是死后沒有進行正常輪回的孤魂。我很小就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四歲那年,我看見車禍現場遇難者的靈魂出竅,憤恨地撲向那個肇事者的身體卻無力地穿過他,懸在空中。周圍沒有人注意到這一幕,甚至是里肇事者最近的警察也不知道。我驚恐地跑去找警察:“難道你看不見那懸在空中的東西嗎?”警察不耐煩地看了我一眼:“你神經病啊,這里已經夠忙的了,小孩子別添亂。”從那以后,我經常可以看見這些透明的靈魂。我沒把這件事告訴過任何人,包括爺爺奶奶。我不希望這唯二愛我的兩個人也把我當作怪物,疏遠我。
遇見鳳尋的那一天,奶奶有事要晚來接我。我一個人縮在小小的角落里,看著別的孩子一個個被父母牽著手帶離班級。我想以前奶奶總是會第一個來接我,大抵就是不想讓我看見那些父母臉上斂不去的對孩子的疼惜。教室里人走的差不多的時候我躲去操場,我不想看見同學臉上的譏笑和老師眼中的憐憫。
我就是在操場上遇見鳳尋的。那時她是十六七歲的模樣,扎著高高的馬尾,桃花眼里透著看盡紅塵的滄桑。她就是靠在樹下,羨慕地看著一個個蹦跳地走出校門的孩子。
她看見我的時候朝我勾起一個好看的笑,問道:“你怎么沒回去呀。”繼而又自嘲的笑到,“我忘了,我已經再也不會被人看見了。”語氣里的蒼涼讓我的心一顫,我跑過去和她說:“我能看得見你,我也能聽得見你說話。”鳳尋驚地跳起來,一把拉住我的手。她透明的魂魄穿過我的手,來不及收回的力讓她摔倒在地上。我想去扶她,卻發現是徒勞。我急了,問道:“大姐姐,你疼不疼啊?”她愣了愣,沖我笑到:“不疼,傻瓜,已經死過一次的人又怎么會疼呢?”
她沒有問我為什么會看見她,她只是問我:“能不能帶我回家,回你的家。”繼而又補充道:“大概除了你,再也沒人可以看見我了。”玫瑰色的夕陽下穿過她的身子顯出好看的光暈來。
這是我第一次和鬼魂說話,甚至讓她和我一起回家。我想大概是鳳尋身上那種和我一樣的孤寂打動了我,而且鳳尋有一張好的皮囊,心生憐惜。
那一晚,鳳尋和我說只有心中懷有執念的靈魂才會在世間停留,她要尋找她死亡的緣由。她忘了她是怎么死的,為什么會死。
她就在我家住下了。
03
鳳尋經常和我去上學,唧唧喳喳地在我耳邊對于她所看到的人評頭論足。從前我在學校的日子不好過。同學總是三五成群的走在一起,而我永遠是一個人。而現在我也有人陪著了,縱然別人看不見她。從前我總是低著頭,沿著墻邊快步走,我不想看見別人臉上的幸災樂禍或是同情憐憫;現在有鳳尋陪著我一起,我也漸漸大膽起來。有時候,鳳尋會故意拉著我走到路的中央,她說:“你只是運氣不好,遇上了一對不負責任的父母,你什么錯也沒有。你要讓自己幸福快樂,讓他們看看拋棄你是多么愚蠢的決定。”我像所有十歲的女孩子應該有的那樣,和她手牽著手挺胸抬頭的走。
時間久了,有人發現了我的異樣。上課時經常自言自語,有時露出傻笑,走路時手臂擺出奇怪的形狀,明明是一個人,卻還像是被人牽著那樣……班里開始流傳開來我得了精神分裂,把一個人,幻想成兩個人。從前,他們總是教我野丫頭,而現在他們叫我精神病患者。
鳳尋聽到這些傳言的時候顯得比我還氣憤。我們在上課的時候,她一個個地找到他們,兇狠地舉拳往他們臉上招呼。雖然他們都看不見鳳尋,可當鳳尋的手觸碰到他們的肌膚時會有陰風陣陣,冷得直縮脖子。這是我發現的秘密。好像除了我,被鳳尋靠近的其他人都會感到人,就是爺爺奶奶也不例外。鳳尋說她畢竟是死過一次的人,身上自然會帶著濃重的陰氣。鳳尋把他們一一教訓后才來到我的身邊,她臉上有著很滿足的笑,像是一個得到了心愛玩具的孩子。
此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只要有人說我壞話,鳳尋就會用這種方式教訓他們,甚至惡劣地穿過他們的身子,讓他們如臨隆冬。后來沒有人再叫那些令人難堪的稱呼了,甚至從前那些叫的最帶勁的那些人看我的目光中會有如臨大敵的恐懼。
鳳尋和我回家從不走正門,而是直接從我房間的外墻穿進來。她總是嬉笑著和我說:“這是死了以后上帝給的特權,不好好利用下怎么可以呢?”可我知道,她對我家大廳里那些注射器,人體模型等其他醫學用品有著特殊的恐懼。她第一次來我家看見那些東西時的恐懼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她俊秀的五官全都往臉的中央擠,露出猙獰的模樣,身體抖得像是臘月寒風中的旗幟。鳳尋和我說她可能是死在醫院里的,而且一定是冤死的,否則不會有這么大的執念。我和她說我爺爺退休前就是醫院的院長,所以家里這些東西比較多。此后,她在我家甚至不敢亂走,只肯臥在我的房間里。
04
六年過去了,鳳尋的死依舊是個謎。我翻出家里所有有關醫療事故的報道給她看,可這些都喚不起她絲毫的回憶。鳳尋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死的,她只和我說她在這個世間飄蕩了很多年。
六年來,我的朋友依舊只有鳳尋一個。我和鳳尋幾乎沒有吵過架,感情好的如同親姐妹。我和鳳尋不像其它所謂的閨蜜那些恨不得24小時都在一起。即使我們可以這樣,但我和鳳尋都有彼此的私密空間。這些年,鳳尋的足跡離開上海,到五湖四海去追尋死亡的回憶,甚至有時她會去其它國家逛上一圈,一走就是一個星期。
鳳尋不在的日子里,我就變得無聊起來,這么多年來,我的世界小的可憐。爺爺,奶奶,鳳陽,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人。別人多多少少因為我的身世而疏遠,我也刻意不去追尋可以和他們共同的話題。比如偶像,比如動漫,這些同齡人喜歡的東西我很少接觸。空下來的時候我總是聽鳳尋講她的見聞,鳳尋總是說如果她能拿起相機就好了,這樣她走過的地方我也能看到。或者我就幫著鳳尋查醫療事故,鳳尋幫了我那么多,我總希望能幫著她一點。
鳳尋救過我一次。那次我過馬路時心不在焉地四處亂看,差點被一輛卡車撞上,是鳳尋突然松開我的手竄到我的面前推開我,雖然她碰不到我的身體,但她突然的后推讓我本能地往后退,躲過了一劫。但卻眼睜睜地看著鳳尋的身體被卡車無情的輾過。那一刻我忘了鳳尋不會疼,不會受傷,難受得好像連心臟都不是自己的了。鳳尋靠在我身旁一遍遍地安慰我,我們倆在街頭相擁而泣。我以為我們會一直一直這么好的。鳳尋會陪著我長大變老,而她永遠是風華正茂的模樣。
05
我沒有想過會分離,可那一天終究是來了的。
那天我陪爺爺上醫院做報告,鳳尋陪著我一起。她說這些年她走過這么多醫院,去獨獨沒有去過我爺爺工作的醫院,她說我爺爺這么善良,一定不會害她的。而且那是我出生的醫院。
可天意終究捉弄人。
那天正好有兩個急救的病人。一個是出了事故的人,一個是孕婦。巧的是兩人同樣的血型,而那個血型當天正好告急。醫院決定先救孕婦。后來孕婦母子平安,而受傷的那個人卻因失血過多而死亡。
鳳尋看著著一幕,透明的身體變得僵硬。她說我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了。就是這樣的場景。她說當初也有一個孕婦難產,而她因樓梯上墜下失血過多,兩人同樣的血型,當時救的也是孕婦,也是這個醫院。她死的那天正好是我出生的那天。
我問鳳尋那個醫生是誰,鳳尋看了我一眼,沒有說。
從那天起,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鳳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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