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228作品

　　“我的女孩，祝你一生平安喜樂。”

　　——《曾有一個人愛我如生命》

　　那應當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久得若不是偶然翻開陳年的日記簿，我再也不會想起，曾有一個朋友與我有過那樣多的交集，曾有一顆心與我貼得那樣近。

　　回憶在歲月中慢慢沉淀，曾銘刻在腦海的音容笑貌也日漸模糊。只是當年的自己一筆一劃記下的字詞句章，被永遠地定格在了在泛黃的紙頁上，固執地提醒著我所有關于彼時年少的自己的點點滴滴。

　　【一】

　　“小學籬笆旁的蒲公英/是記憶里有味道的風景/午睡操場傳來蟬的聲音/多少年后/也還是很好聽”

　　我們的初見，是一場偶然的相遇。

　　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因為爸爸媽媽工作的原因，我跟著他們來到了長江以北的一座小城，開始了我的求學生涯。

　　許是小學二年級吧，我們在一家校外輔導機構見了面，并被臨時安排成了同桌。當時的我們來自不同的學校，有著不同的經歷，自然也不會想到，日后我們的命運會出現什么交集。

　　當時我和他只是偶爾上課無聊會閑扯上幾句，脾氣也還算相投。后來不久，他不上那個校外班了，我們便也就再沒有見過。他走出了我的生活，就像從不曾來過一樣；就連我給他取的那個聽起來很干凈很寧靜的名字，安安，也都似乎將要被我遺忘了。

　　就在他快要從我的腦海中徹底消失的時候，他卻又突然地出現在了我的生活中。

　　那是小學五年級的一個中午，我一走進空蕩蕩的教室，突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容。教室里僅有的另外兩個同學剛想把這位“新同學”介紹給我，我們便驚喜地喊出了對方的名字。

　　有人說人生本就是充滿了巧合，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刻等待你的是什么。我想這句話用來形容我們的重逢是再恰當不過了吧。

　　當時讓我印象最深刻的，便是每天中午的時光了。北方學校的午休時間很長，尤其在夏季，中午會有將近三個小時的休息時間。那時我和安安每天都是草草地吃過午飯后便溜到操場上去打籃球，一打就是一整個中午。也還記得初秋的一天，天陰沉沉地開始飄起毛毛雨，我和他照例去器材室借籃球，老師看下雨了不愿借給我們。無奈之下，安安竟然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個小小的乒乓球。當他舉起乒乓球興奮地說“我們把它當籃球打吧”的時候，我分明看到，有一種強烈的追逐自己喜歡的事物的執著與狂熱，如熊熊烈火般在他的眼中猛烈地燃燒著。雨越下越大，我們的笑聲也越來越響。

　　記憶中那天的雨到后來下得很大，我們在雨中恣意地奔跑歡笑，雖然狼狽，卻酣暢淋漓。

　　透過多年的時光回望，在歲月淡淡的影子里，我依然能看到那一年那一天，有那樣一場大雨將塵世的污穢洗刷，有那樣兩個孩子在雨中笑得放肆無邪，有那樣一幅畫面印刻著簡單的幸福令人感動。

　　【二】

　　“誰在用琵琶彈奏一曲東風破/楓葉將故事染色結局我看透/籬笆外的古道你牽著我走過/荒煙蔓草的年頭/就連分手都很沉默”

　　六年級（外省市六年級是小學）時安安跟我說過的這樣一段話：“昨天我媽問我是不是喜歡你。我問她為什么那么問。她說看我們天天發一堆短信。然后我就憋不住笑了。我跟她說一直把你當哥們兒所以喜歡誰也不可能喜歡你。”而那時我也一直把他當成類似閨蜜的存在，所以也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和安安同學緣盡，是六年級畢業之時了。那時，我已經被市里最好的高中Y中的初中部提前錄取，而安安則被父母安排到了一個應該只能算二流的初中上學。還記得小升初考試之前的那天下午放學前，安安轉身面對我，用十分嚴肅的口氣對我說：“我們三年后Y中見！”然后我們還特鄭重地握了握手表示要實現這個“三年之約”。

　　接下來發生的無非就是其實對上初中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的小升初考試，然后是每個班級都會經歷的畢業聯歡會。之后我才發現，小升初之前的我們把分別想象那么隆重傷感，到最后也不過是大家互相擁抱著走向了終點，從此再不會相聚在同一間教室。就好像是蒲公英的種子在風吹起時散開，散落在天涯海角，彼此終將淡忘。原先以為的轟轟烈烈，到了，不過就那么散了；原先以為的刻骨銘心，走著走著，也就都忘了。

　　就這樣，我和安安都上了初中，走進了各自的對方再也無法涉足的世界。

　　那也是我最后一次和安安見面了。

　　【三】

　　“越渴望見面然后發現/中間隔著那十年/我想見的笑臉/只有懷念/不懂怎去再聊天/似我在往日還未抽煙/不知你怎么變遷”

　　后來的我們斷斷續續地有過一些聯系，也無非是問問對方近況如何這類的問題。然而那時的我們都不曾覺得，我們之間有絲毫的疏遠與隔膜。

　　我們在歲月的變遷中都不再是當年的自己，可我們交織在一起的時光卻仍然停留在原地不曾改變。于是，盡管處在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里彼此沒有交集，盡管我不再是我而他也不再是他，可我們依舊是我們。

　　直到初一的元宵節晚上，安安忽然給我發了一條短信，大體講的是我喜歡你之類的話。我就很不合時宜地想到了他小學時曾經信誓旦旦地說的“喜歡誰也不可能喜歡你”。安安說他是認真的。然后我就特像乖孩子地回了一句：“那你再等五年好了，等到我們都高考完了如果你真的還沒忘了這事兒你就再來找我好了。到時候再議。”安安特鄭重地說，那你一定要等著我啊，五年后我一定會再來的。我說你五年后能記得我長什么樣就不錯了。他說我記性很好的一定會記得的。

　　想想那時的自己也真是可笑，竟然當真擔心起如果安安五年后再來我該用什么借口搪塞過去。直到后來我才發現，自己原先的焦慮在悠悠歲月眼中不過是庸人自擾罷了；時間是最好的解答，它已用充分的事實向我證明安安定然是忘記了，起碼是看淡了。如今，離那時過去了四年多，可安安卻再也沒有出現在我的生活中了，連最普通的群發的節日祝福短信都沒有回過我一條；這一回，是真的就像他從未來過一般了。

　　記得從前和安安一起看雜志，看到過一句話：“人生在世，總有些事是不能暴露在陽光下的；有些愛，只能埋藏在心底，縫縫補補一輩子。”當時我還笑著跟安安開玩笑說，既然愛了干嘛還要藏在心底一輩子，那樣多難過啊。可是后來我才知道，原來真的有一種令人無奈的東西，叫命運。

　　初三那年的寒假，我們用了一天的時間發了幾百條短信，直到我覺得自己的耐心已然被耗盡，便很干脆地結束了我們的對話。我總是在想如果那時的自己知道那或許將是我們生命中最后一次對話，也是最后一次讓兩顆心像曾經單純的日子里一樣貼得那么近，我是否會多點耐心與留戀。只是人生從沒有如果，留下的只有后果和結果。

　　談話中，我很鄭重地跟安安說，“我很珍惜我們最初的最單純的友誼。我希望我們的友誼可以一路單純下去，我也希望曾經溫暖過我最懵懂的歲月的那個男孩會永遠簡單干凈。”

　　安安看到短信后，沉默了好久，說他懂了。然后或許是那時的我們還是像原來那樣信任著彼此吧，在劃清界限后又開始了漫無目的、不著邊際的閑扯。扯著扯著，就把我們的故事扯到了尾聲。

　　他問我高中會去哪里上，我說可能是去Y中，就像是我們曾約定好的那樣；可是Y中的生活是我一眼就可以望到盡頭的，而這樣的生活是我所無法忍受的。我想要的是充滿未知的生命，就像當年在雨中，我們永遠不知道接下來的雨會將自己變成什么模樣，但我們不顧一切地在雨中奔跑，這本身便是我一生中最珍視的快樂。所以我也可能會回南方去。他說很抱歉他恐怕是要失約了，他真的努力了，卻也真的考不上Y中。我說其實你不必抱歉，因為我也很有可能會失約。他說你留下來好不好，這樣至少我們的距離還近些。我看到這條短信無奈地笑了。人有的時候是只能被命運玩弄于鼓掌之間的，除了順從，我們別無選擇。既然注定了要分別，又何必在乎相距得多遙遠、分開得多倉促呢？

　　之后我們又聊了些什么，那本陳年蒙塵的日記簿上沒有什么記載，我更是無從想起了。只是那次聊天之后不久，或許是因為他的手機號和我的手機號幾乎同時換了，我們從此便失去了聯系。

　　后來，我回了南方，他也果然沒有考上Y中；再后來，聽人說，他變得越來越墮落；后來的后來，有人說他退學了，或是休學了，我再也無從知曉了。

　　在QQ上曾碰到過他很多次，但是對話框里我猶豫地打出的“最近好嗎”幾個字，最終因為我的怯懦而沒有被發送出去。

　　人世的變遷，遠遠地快過了滄海桑田。

　　隔著那么多年的辛苦路，我不知道我們還能談些什么。

　　【四】

　　“親愛的/我在這/祝你平安喜樂”

　　至今我那部存了安安這兩條短信的手機還沒有舍得扔掉，盡管它們早已無法再使用了。

　　“睡了么。安安向小笨蛋報告。現在是X市時間24時跨入了圣誕節，我送上我的祝福：圣誕快樂”

　　“睡了就不打擾你了。本來還把手機從我爸的掌控下偷來想跟你聊會。看來就不用了。祝你幸福。”

　　我很難形容第二天早上自己看到短信時的心情究竟是怎樣的，只是記得我的眼眶濕濕熱熱的——“祝你幸福”，那是我看到過的最美好的祝福。

　　我與安安的過往全部定格在了初三之前，我們最美的年華。那時的我們曾靠得那么近，可后來的我們卻又都從對方的生活中就那么憑空消失了。我甚至要開始懷疑，安安，究竟是不是只是一個生活在幻象里的男孩，在溫暖了我青澀的青春后，我的成長與成熟使腦海中的幻象日漸模糊，而他也就隨著幻象一同消失了。就像是Wendy長大后便再沒有見過PeterPan；她只能永遠把Peter和他的永無島當成一個童話一般的秘密，以致到后來，她在給子孫講述小飛俠的故事時，竟再也分不清，那究竟是否只是個美麗的夢境。

　　所有的回憶，是真也好，是假也罷，都在時光的絞磨中褪了色。

　　故事該結束了。

　　【尾聲】

　　我的安安，祝你一生平安喜樂。

　　這句祝福，遲到了太久。原諒我終究沒有面對你的勇氣。猶豫許久，又不忍將這段回憶丟棄在歲月的煙塵中，更不愿將對你的祝福與內疚、感激“埋藏在心底，縫縫補補一輩子”，于是我便在電腦前敲下了這段蒼白的文字，試圖從中找尋哪怕一絲舊日的氣息。然而再美的回憶又有何用，不過是獨我一人孤單地唱著獨角戲，在華麗的戲文中嘗盡蒼涼。你看得見也好，看不見也罷，終究這不過是一場徒勞的紀念，徒增傷感罷了。

　　在漫長的時光中，我們必然都將是“塵滿面，鬢如霜”。不知在日后某個午后的陽光下，亦或是在連綿的雨中，我的安安，你可否還記得我，記得那個曾拉著你在雨中奔跑的女孩？

　　記得又怎樣，不記得又怎樣。我們遲早都會過了傷春悲秋的年齡，也遲早都要學會看淡人世的悲歡離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