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217作品

　　話說故明武宗在位時候，在天子腳下、北京城內，有一李姓人家，說起祖上淵源，本是滄州人士，做的是酒肆的生意，喚作李小二。傳到如今李務這輩，成了一個讀書赴考的文人，不操他先祖當年的舊業了。

　　一日，李務之妻本欲將家中拾掇一下，卻從舊箱中翻出一本薄書，封皮上未書名字，李妻不識文字，便拿去與李務看。李務哪拿來粗粗翻閱了一番，發覺是宋人陸謙的日記，大抵是當年陸謙死后被李小二收了起來，機緣巧合卻留到了今日。

　　這書主人宋謙，即是現在街巷、酒肆間說書人所用話本《水滸傳》中的陸謙，陸謙賣友求榮的不義之舉，李務兒時聽書時亦是知曉的，不過粗粗翻來，這日記所寫，卻不像是個小人，倒似是另有隱衷。李務一下起了興頭，便讀了下去。

　　今日我與林沖哥哥去林中玩耍，不慎落入了水中，我又不會水，在水中撲騰，一會兒便力竭了，沉進了水中，這時林沖哥哥不懼危險，躍入水中救起了陸謙。要不是林沖哥哥，陸謙今日就沒命了。陸謙想要報答林沖哥哥，可林沖哥哥卻對救了陸謙的事不以為意，說是小事，只有陸謙才知道那是有多危險的事。陸謙以后一定要報答林沖哥哥！

　　…………

　　今日乃是哥哥大喜的日子，這喜酒自然也少不了我的一杯。這張家娘子也真是生得閉月羞花，哥哥也真是有此等福氣才能娶到如斯貌美的娘子。不過哥哥雖有一身武藝，卻生了個懦弱性子，有這般美貌的娘子，不知是福是禍啊？

　　蒙了高太尉的賞識，入了高太尉府上做了個虞侯，雖不是什么大員，但能在高太尉府上做事，日后也定是有出頭的日子的。

　　高球果然是惡事做盡，不過他們爪牙甚多，我倒也樂得不必為虎作倀，自然也得不到賞識，升不了遷。

　　今日高衙內那個該千刀的在岳廟遇見了嫂嫂，竟是起了賊心要調戲嫂嫂，不過所幸被哥哥撞破了。唉，我當初所擔憂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紅顏禍水啊！高衙內手下那幫爪牙為了討好高衙內定會爭相為其出謀劃策，令高衙內可以霸占嫂嫂。嫂嫂又是個貞烈性子，定是不會從了高衙內，如此這般，高衙內惱羞成怒，又有高球為他撐腰，哥哥性命堪虞啊！

　　而今，皇帝昏庸無能，奸臣當道，各地盜賊四起，哥哥如今在朝廷定是沒有出路了，若是去落草，以哥哥這一身武藝，定是不用擔憂。可以哥哥的性子，如何肯去落草！誒！倒不若“置之死地而后生”，哥哥從來對陸謙不薄，更兼當年對陸謙有救命之恩，我陸謙就當一回為虎作倀惡人又何妨？！陸謙對不住哥哥嫂嫂了。不過蒼天有眼、皇天在上，陸謙一心為了報答哥哥的恩情，并非是為了自己的富貴，問心無愧。明兒個我就去找那走狗富安。

　　又聽聞哥哥結識了一個名為智深的和尚，這和尚本是個喚作魯達的提轄，只因仗義殺了鎮關西才落了發。這魯智深倒似是個有義氣的人，又一身武藝，日后哥哥該是要他多照顧了。

　　富安本也正愁著這兩日高衙內為何悶悶不樂，正不知去討好。我便將高衙內垂涎嫂嫂美色的事情告訴了他，并為他出了一“調虎離山”之計，主動請纓，要去引開林沖。為了不讓富安疑心，我謊稱自己人微言輕，見不到高衙內，為了博得高衙內的歡心，才來找富安代為舉薦，富安竟也信了。

　　今日也在計劃之中，與哥哥吃酒，本已安排了自己人來叫哥哥回去護著嫂嫂，那錦兒卻先來了，也好。高衙內不曾真得了嫂嫂，更加恨哥哥。哥哥將我家打得粉碎，又拿了把解腕尖刀候了我三日要殺我，我只得躲在高球那兒，我不再得哥哥信任了，但哥哥撞破高衙內后并沒立即來樊摟殺我，而是去砸了我家，正說明他還心有顧忌，終究是性子懦弱啊，唉！接下來就是如何將哥哥趕離汴梁，逼他落草了。

　　這兩日高衙內因為得不到嫂嫂，竟是憂郁成疾了，真是可笑！高球自然是心疼他這個寶貝干兒子，我便向高球獻策：先使人賣給林沖一口寶刀，再以此為由讓林沖獻刀來看，將其引入白虎堂之內，栽他個行刺之罪。

　　開封府的當案孔目孫定是個耿直的人，有他在，哥哥不過落個刺配流放的罪。

　　果然有孫定護著，哥哥只判了個流放滄州。高衙內又買通了董超、薛霸，意欲殺死哥哥，不讓哥哥受些折磨哥哥是不會心死的，但卻不可讓哥哥真個死了，是用著智深和尚的時候了，他倒是個保護哥哥的好人選，我已著人放出了消息，以智深和尚的義氣，哥哥性命可保無虞。為防萬一，我還是著了心腹一路跟著。可千萬不能弄巧成拙讓哥哥死了，那我可就罪該萬死了。

　　今日我對高衙內稱哥哥已然離開又將嫂嫂休了，此時再去，嫂嫂定會從了衙內，果然嫂嫂不從。高衙內大怒，我便主動請纓去為高衙內殺了林沖，富安這小人倒也不放過這立功的機會，要與我同去。好，好！去了，便叫你有去無回！

　　終于到了滄州，這段時間哥哥由于柴進的幫助，倒是過著清閑日子，如此這般，哥哥尚存希望，如何肯反？這柴進險些壞我大計。不過無妨，清閑過后再來殺身之禍，哥哥定會心灰意冷，落草去的。我與富安買通了管營、差撥，將哥哥調去了草料場，那里就會是哥哥棄暗投明的地方。

　　我已定下計謀，告訴富安要將哥哥燒死在草料場之內。實則先趁哥哥不在時，將草料場兩間草廳借著雪天掩護，做成被雪壓塌的模樣，使哥哥另尋別處。趁哥哥不在時，火燒草料場。以我對哥哥多年來的了解，此番哥哥定會殺意頓起，而這，如無意外，也將是我的絕筆。

　　哥哥與我從小一塊兒長大，更兼得救過我的性命，是陸謙最好的兄弟。為了哥哥，即使被哥哥誤解，被哥哥所殺，陸謙也是在所不惜的，只盼哥哥今后的日子能夠過得好，不再因懦弱的性子而受欺負，那么，陸謙的死，也就有些價值了。

　　李務看罷，心中感慨萬千：這般有情有義的漢子，到如今竟也被描繪成賣友求榮的小人，除了我，又有誰能體會陸謙的心意呢？固然，陸謙如此，其他的古人有何嘗不會是如此呢？惟求生時無愧于心，死后的名聲又有什么相干。

　　“娘子，把火盆拿來。”

　　“相公，你要火盆作甚？”

　　“別問，拿來就是了。”

　　李妻拿來了火盆，李務一把將陸謙的日記扔進火盆之中，日記立馬燃了起來。看著盆中的火苗和飛起的灰燼，李務念到：“陸謙啊陸謙，世人對于你賣友求榮的惡評應該就是對你義氣的最高評價了，看重義超過名聲的你泉下有知，也只會感到計謀成功，林沖對你的恩情得報的得意吧，而這寫滿事實的薄本，反倒成了不必留在世上之物了。”說罷起身走出房外，只留下一旁驚愕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