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207作品

　　陳大傻坐在教室里，看著監考的在黑板上一筆一劃寫下“我有一個朋友”這個標題時，他徹底傻了：“操，作家的字也寫的那么丑。”

　　陳大傻并不是真的叫大傻，這是個昵稱罷了。這就像大傻叫這個監考作家“郭敬明”一樣，大傻給他取了個昵稱，因為他頭發弄得十分像他的同行。帥，大傻卻不喜歡。

　　大傻回過神來，看見周圍的小伙伴們個個都開始動筆狂書，心中一虛。說好的不寫考場作文呢?怎么個個拿到題目像月考期中考一樣個個下筆如有神了。恍然間大傻像回到了牢籠一樣，周圍都是困獸，雙目泛著血光瞪著他。“嗷……”困獸叫道?！班弧贝笊到械?。不行，我得沖出去，大傻想。于是他拿出了鑰匙，“咔噠”一下開了門?！拔視貋淼?。”大傻這個自信，但并不是天生的，是時代賦予這個祖國花朵的能力。

　　于是大傻坐回了考場，安安心心，翹起了二郎腿，得意洋洋的樣子，卻沒人會注意。誰會注意到！反正大傻這種傻里傻氣的傻樣，放在誰面前誰都不想多看一眼，更何況現在人人自危，誰會關注你！

　　好像有些走遠，大傻定定神，開始了靜坐冥想。女朋友算不算朋友??？他樂呵呵地想，嘴巴也不自覺地咧開了。今天是被女朋友叫來的，甚至有些莫名其妙。女朋友說：“我明天有一個比賽?！贝笊担骸芭?，好啊?！薄拔乙阋踩?。”“哦，好啊?！?/p>

　　就是這么簡單。

　　這世界哪有這么復雜？說什么懷揣著當作家的夢想，希望能進入文學的殿堂，這種愿望，并不深明大義的大傻不明白，也不會去想。人生，就他媽該去一次澡堂，這才是爽的，這才是很多人包括大傻此時此刻與幾乎每時每刻的真實想法，這才是能凈化心靈，撫慰創傷的。

　　當大傻思索著這么一個俏皮可愛的題目的時候，他看到這幾個字像起舞的精靈一樣在他眼前飄然，旋轉，跳躍，然后大傻閉眼，塵囂不見。

　　他恰恰忘了“我有一個朋友……”曾經是他的口頭禪，當他和同學得瑟的時候，往往開頭就用這句。其實很多時候都是大傻親身經歷的事，但他喜歡說的是他朋友遇到的。這樣顯得自己拽得不行。很奇怪，曾經的大傻有這樣的想法，也難怪，不然干嘛叫大傻。

　　事實上，他真有那么一個很厲害的朋友。所謂厲害，就是大傻口中的奇聞異事，一半是他的，他比大傻大個兩歲，卻和大傻同級。是這樣的，當大傻初二升上初三時，他在讀初三，畢業了，失利，復讀。當大傻以優異成績被某重點提前錄取時，他還是在初三。大傻取笑他說：“我初二，你初三。我初三，你初三。我都高中了，你還初三吶?！彼患辈粦C，輕描淡寫一句臟話：“傻×。”

　　朋友叫詹姆斯，同樣的是一個昵稱。都說過了，昵稱是一種代號，也更像是一種存在的證明。他叫詹姆斯，他喜歡詹姆斯，他有全套詹姆斯用品，他存在于大傻的世界，過去式。

　　大傻認識他有6、7年了，大傻與他的關系就如同他在球場上的表現一樣，鐵得不行。大傻與詹姆斯打過架，很狠的那種，那時候詹姆斯特別幼稚，竟然拿可樂瓶灌尿，就往大傻身上砸，大傻也不含糊，掄起掃帚干過去。兩個男人忘了為什么而打，只記得第二天詹姆斯在大傻家門口狂拍，快把門震碎了，大傻唰得開了門，問候了下詹姆斯的媽媽。詹姆斯不急不慍，輕描淡寫囂張了句：“走，老子請你吃雪糕，隨便挑?！焙秃萌绯?。

　　此刻大傻坐在教室里，心理卻懷念著一個男人，他自己可能都有點惡心。旁邊的女生看他欲哭的樣子，嫌棄地白了一眼。真是好看的女子，大傻想。但他要繼續懷念這個男人，大傻如今坐在這個考場上，很大程度上都要感謝詹姆斯。

　　詹姆斯成績并不好，但他的朋友偏偏都是聳人聽聞的學霸，包括大傻。大傻并不想當學霸，他想談個戀愛。他想，西方很多高中就談了，為什么自己不可以？后來他釋懷了，因為他看網絡新聞上總說“萬惡的資本主義社會再過幾年就要倒臺了。”大傻很興奮，因為這意味著高明圣潔的社會主義將拯救世界，于是西方各國也將禁止早戀，雖然很多西方人都不知道早戀是什么?？傊?，喜聞樂見。

　　大快人心。

　　詹姆斯告訴大傻，這個社會，就是父母禁止你讀書時戀愛，卻要你在畢業之后立馬找個對象，結婚生子，做夢，想得美。大傻很崇拜他，忙問他這是他自己的思想嗎？太酷了！

　　詹姆斯跑回家，然后拿了一本書。已看，韓寒著，大傻好奇地翻開了書，然后震驚了：“操！作家怎么能說臟話呢！”從此大傻走上了名為文學的不歸路，并且漸行漸遠。

　　這時大傻突然回過神。這作文里能帶臟話么？考試作文肯定不行，但這又不是考試，規劃上說不要寫考試作文，考試作文不能帶臟話，所以……所以什么？大傻嘆了口氣，搖搖頭，繼續冥想。反正一個字都沒寫。

　　從大傻愛上讀書后，他的情緒總是起伏不定。又是他會像郭敬明一樣華麗憂傷，有時卻會如韓寒一樣鋒芒畢露。同時他對“作家不該帶臟話”這事十分煩惱。他覺得，素質教育要求學生“我手寫我心”，但很多人其實只想罵一句，很多時候想罵國足，想說：“操，踢得什么玩意兒！”但寫在作文里只有“我覺得這場球中國隊踢得不合理，李毅只會帶球，粘球……”學生不能寫，為什么作家不能？其實，大傻只想支持他喜歡的作家——韓寒，因為韓寒的文章……但他是一個好作家，大傻知道。

　　大傻讀了《他的國》之后，感慨萬千，回到班里就問同學有沒有看過。但他得到的有這樣的回答：“沒有耶，我昨晚又做了幾套練習題。”又有這樣回答的：“沒有耶，我只看郭敬明。”大傻悶了，他當時真想45°仰望天空然后流淚。他彷徨，他吶喊，終究是個顆野草。

　　但他問詹姆斯，回答就不一樣：“嗯，但《他的國》有點悲哀，我喜歡《一座城池》，很荒唐，但荒唐得可怕，在我看來，最后的暴動簡直就是現實，瘋狂的現實。不過《他的國》意境很喜歡，當你驅車在黑夜大霧中飛馳時，總有光，圣潔的光將你引向清澈的地方。這就是人生嘛。”

　　詹姆斯看了很多書，但成績不好。我看的都是家長心中的“雜書”、糟粕。韓寒、蘇童、余華、村上春樹、愛麗絲門羅、馬爾克斯……他涉獵，并悲劇著。當他第二次中考完后，他拿了瓶酒來到大傻的家里。開門他便說：“兄弟，來看你最后幾眼?！?/p>

　　大傻傻了，心想這小子他媽得絕癥了？

　　“傻×?！泵鎸Υ笊档捏@慌，他不急不慍，輕描淡寫；“我考不上高中，中專不想上。爸媽要我出國。我是真不想花冤枉錢。他們認為不上高中，不上大學就是廢物，出國鍍層金，回來竟然會好。唉，這就是人生啊！”

　　于是他叫大傻拿兩個杯子，說哥倆喝個痛快。大傻遵紀守法，給詹姆斯倒了啤酒，卻給自己可樂參水。兩人咕咚咕咚暢飲了下去。沒過多久，大傻膀胱漲得不行，幾次想上廁所，詹姆斯拉住大傻，叫他去添酒。幾次下來，大傻不動了。詹姆斯問他怎么不動了，似乎是看出了端倪。

　　大傻說：“操，早尿了。尿身上了?！?/p>

　　沉默三秒，詹姆斯哈哈大笑：“對，這個世界，就是要憋，憋不住而失敗的人，要么膀胱爆炸去死，要么就尿身上?！?/p>

　　酒喝多了，詹姆斯開始滔滔不絕。他說，他初中開始賺錢，平日去店里打打工，平日買東西，都是自己打工得來的。但他被說是敗家子，亂花錢。他平日投稿，掙外快，卻被說不務正業。他也想努力讀書，但本不聰慧，就被說是廢物：“得吧，廢物就廢物，我要像韓寒一樣，fucktheregulations，我要自己闖！”

　　這些話，大傻沒吭聲。他沒經歷過，他在回想自己的人生。

　　后來，他的胡話越來越多。他說他多想在他的黃金時代里，有一個王二在他活蹦亂跳時拍他屁股，這就他會愛上那個人，狠狠地愛上。他想談戀愛。然后又把大傻帶到草坪上，點了一把火，火光照他的臉，醉意充斥著他的臉，同時有什么東西在他眼里閃，比火光更亮。

　　他說：“我就是生活！“然后撒了泡尿，把火滅了；“媽的，生活就是把你的火光熄滅的東西，不要懷疑?！?/p>

　　沒錯，大傻看得清清楚楚，他眼里的光亮消失了。連同火光，埋葬在那個黑夜里。冷風吹過，呼嘯聲動聽又刺耳。

　　后來門房大叔拿著掃把追他們。大傻說：“你看他要拍你屁股，你會愛上他么？”詹姆斯不急不慍，輕描淡寫一句：“傻×?！?/p>

　　于是暑假過了，大傻忙了起來。生活潑上油點燃了，他無比懷念撒尿的人。來吧，趕緊來?？墒钦材匪棺吡?，英國，他在那里繼續撒尿。

　　后來大傻收到他的郵件，上書“近來可好？我在英國看海，英國真他媽好，海都比中國清。我寄了張照片，是我女友，一起看海?！?/p>

　　大傻點開了照片。熟悉的人出現在照片上，意氣風發的詹姆斯，海風吹起了他的頭發，發梢泛著光，如同他眼神中的光亮，死灰復燃的生活與生命。依偎在他懷里的，是個楚楚動人的女孩。他女友吧，真好。大傻很高興。

　　只是后來有一天，他再次收到詹姆斯的郵件——《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只有一張照片和一段聲音。照片是海邊，與上次一樣的地點，角度，但卻沒有人。大傻心里咯噔了下，暗叫不好。打開聲音，是短海浪聲，海浪在哪兒喧囂，一聲咯噔打破寧靜，就像那時大傻心里咯噔一樣。

　　大傻不敢看新聞了，再也不敢。詹姆斯在他心里活著，這就是他存在的證據。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但人生已夕陽西下，斷腸人也不存在于天涯。這就是《他的國》中最后寫道，左小龍并不想跳樓，最后卻跳了。推他的，想必是那個叫生活的混蛋吧，你看他還咧嘴笑呢。

　　回過神來，考場已沒人了。只有5分鐘交卷了，監考作家也睡著了。大傻罵了句：“他媽的！”并寫下了他人生中最短也是最重要最輝煌的文章：

　　我有一個朋友，但，娘的，他死了。這本是白紙，干嘛非要他媽的抹黑。行，這他娘就叫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