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奇謀間發（二）

　　馬隆那邊，仗打得熱火朝天；京城里頭，卻也并不安靜。自從馬隆率兵西去后，一點消息都沒送來，滿朝文武憂心得不行，有的人甚至猜測，可能馬隆已經全軍覆沒了。然而沒過多久，馬隆的使者就乘夜來到京里，給武帝帶來了捷報。武帝聽后，撫掌歡笑，第二天上朝的時候，他把群臣召到跟前，悉落他們道：“你們這些人，唉，我當初要是聽了你們的話，不用馬隆，恐怕要永遠地失去秦州和涼州了啊?！边@話一說，當初那些嘲笑馬隆無名，反對拜他為將的人，都窘得抬不起頭來。趁著這股高興勁，武帝又下詔，封馬隆為宣威將軍，命他統攝西北一切軍事。

　　馬隆旗開得勝，得到朝廷的封賞，他手下士兵們，勁頭兒就更足了。他們一路勢如破竹，一直打到涼州的軍事重鎮武威，當地的羌人首領猝跋韓、且萬能等人，看到馬隆如此生猛，紛紛率著自己治下的羌民前來歸降。后來，馬隆又成功地說服羌人首領沒骨能等跟晉軍聯合，一起對付樹機能。

　　到這時，敵我勢力的強弱，已經完全逆轉了。沒過多久，樹機能部落就被徹底打敗，他自己也被人砍了腦袋。樹機能一死，涼州的叛亂終于被平定了。武帝感念馬隆的大功，封他為平虜護軍、西平太守。

　　樹機能死后，各羌人部落，大部分已經歸順晉朝，但是還有那么一股盤踞在涼州南部的，首領名叫成奚。這個人，成天帶著他的那群手下，在邊境作亂。為了獲取涼州徹底的和平，馬隆召集部隊，打算討平他們。

　　這時候，馬隆的名聲早已響徹涼州。成奚知道他的厲害，因此早早命人去占據周圍最為險要的位置，打算憑隘固守。馬隆率人來到成奚的地盤后，看到對方戒備森嚴，也不急于進攻，而是讓手下的軍士都背上農具，擺出一副就地屯田，打持久戰的架式。

　　這個成奚，跟他那位難兄難弟樹機能，智商都差不多，立馬就被這障眼法給晃暈了，他以為馬隆這次來，并沒有打算急于對他加以征討，因此一下子放松下來。他手下的那些羌兵，一看頭兒都不拿這仗當回事了，時間一久，也就都懈怠下來。馬隆抓住這個機會，突然進兵，趁夜奇襲，成奚的軍隊倉促接戰，被馬隆的軍隊沖得稀里嘩拉，潰不成軍。

　　成奚敗后，涼州境內的羌人，終于徹底服了馬隆。馬隆在世的時間，這些羌人部落，沒有一個再敢鬧事的。很多年后，馮翊太守嚴舒，仗著跟太尉楊駿有姻親關系，求他為自己爭取馬隆的位置。楊駿收了嚴舒的錢，跑去跟武帝打小報告，說馬隆老得牙都快掉光了，再讓他杵在那兒，統帥西北軍事，已經不合適了，不如讓嚴舒代替馬隆的位置。武帝不愿拂他的面子，就同意了他的請求。

　　事實證明馬隆是如何地不可替代。嚴舒到任沒多久，西北那些氏人和羌人又開始聚集生事，使得涼州的百姓都驚懼失措。武帝一看，這樣可不行，費那么大勁兒，好容易才把關隴一帶平定了，哪能讓嚴舒這個草包蛋把大事給誤了呢？于是他最終還是把馬隆請回來，讓他坐鎮涼州。馬隆于是成為了晉國西北邊境的定海神針，一直到死，他都堅守在這一崗位上。

　　說完西北，再論東南。

　　如果說，馬隆生下來就是晉人，根紅苗正的話，下面要講的一位，就是歸晉吳將的代表。

　　此人名叫陶璜，字世英，吳國丹陽秣陵（今南京市）人。他老子陶基，曾經做過吳國的交州刺史。

　　中國古代的交州，相當于現在的廣東和廣西兩省，面積很大，因此，交州刺史，乃是吳國很重要的官職。

　　陶璜繼承他老子的遺業，也在交州仕官。可以說，他一生的軍事生涯，就是在交州度過的。在歸晉以前，陶璜堅守在交州一線，堪稱西晉軍隊的惡夢。

　　當年孫皓在位時，交阯（包括今云南和越南部分國土，與交州毗鄰）太守孫谞，貪暴無度，惹來民怨，他手下的將領呂興找個機會殺了孫谞，然后舉郡投降西晉。武帝任命呂興為安南將軍、交阯太守。從那以后，與交阯毗連的交州地區就頻繁地受到晉軍的騷擾。

　　呂興死后，南中監軍（西晉的交阯郡屬于南中地區）霍弋又舉薦讓楊稷擔任交阯太守。后來，楊稷跟毛炅，董元等人，從交阯出兵，大破吳軍，連吳國大都督修則都被他們給殺了。消息傳來，吳國君臣大起恐慌。

　　其實自西晉滅蜀以后，吳國的形勢已經變得岌岌可危。當時，全國的兵力都被調到長江一線，來防御晉國從北面而南的進攻?？墒菂闻d的舉郡降敵，大出吳人意料，使得吳國一下子處于腹背守敵的危險境地。

　　最后，吳國君臣經過討論，一致的意見是，須得派個得力的人去鎮守交州，力保吳國南部邊境的安全。他們想來想去，陶璜世居交州，再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了，于是正式宣布，讓陶璜擔任交州太守，并且任命他為前部督。

　　陶璜受命以后，立即開始施展過人的計謀。他沒有選擇陸路攻擊，而是率人從海道繞到距離交阯很近的地方，然后出其不意地登陸。這樣，等到駐守交阯的董元等人發現陶璜的軍隊時，人家已經快要圍城了。

　　董元見狀，大吃一驚，趕緊部署軍隊進行防守。董元這個人，其實挺陰，他知道交阯城外有一片斷瓦殘垣，特別適合埋伏，于是故意在墻外側布置了一支軍隊，佯裝要跟陶璜正面接戰的樣子，實際上，卻讓大部隊藏在那些斷墻后頭，準備到時候殺出來，打陶璜個措手不及。

　　兩軍對壘，戰事將發，陶璜手下的士兵們一個個摩拳擦掌，準備跟晉人殊死搏斗。然而此時，陶璜站在高高的兵車上，卻是眉頭深鎖，在思量著什么。

　　原來，他發現敵軍數量有限，而且他們身后不遠處，有一大片斷壁殘垣，墻后隱隱有殺氣涌動，說明一定設有埋伏。這可怎么辦呢？他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陶璜回到營中，挑選出許多身高臂長的兵士，讓他們手持長戟，藏在前軍后頭。布置完畢后，他將手中的寶劍一揮，吳兵如潮水般像對方涌去。戰事的發展不出陶璜所料，兩軍剛一交鋒，董元就命令前軍佯裝不敵，迅速退卻，向斷墻的方向移去。

　　陶璜知道對方要出伏兵，卻并不阻止手下追擊，只是讓他們保持陣型，整體移動?？煲返綌鄩r，董元突然一聲大笑，將手中的令旗一揮，只見黑壓壓的一群伏兵，吶喊著從墻后沖了出來，董元心想，這回你們可完蛋啦。然而讓他感到意外的是，吳軍的前軍一點慌張失措的跡象都沒有，反而很有秩序地向兩邊分開，最后，把藏在后頭的那些長戟手露了出來。這些士兵，每個人手中的大戟，都長達兩三米，戟尖森森，直指晉國伏兵沖出的方向?？蓱z那群伏兵，看到吳國前軍的士兵向兩邊分退，還以為這些人是因為猝不及防，打算奪路而逃呢，于是一個個生龍活虎，沖得更兇，突然，他們看到一片亮得晃眼的金屬光芒，卻根本來不及收腳。伴隨著“撲撲”、“啊啊”的聲響，這群人奮不顧身地把自個兒扔到吳人的長戟上去。鮮血噴濺處，無數年輕力壯的小伙，稀里糊涂地就被串成了肉串，有些長戟上面，甚至串了五六個人之多，景象異常慘烈。這幅場景，讓我油然想到電影《勇敢的心》。那里面，威廉?華萊士統帥的蘇格蘭勇士，對付英格蘭的無敵重騎兵，用的就是與此相似的策略。古今中外，無數優秀的戰略戰術的積累，都是用千萬人的鮮血換來的。

　　董元根本沒有想到，自己精心設計的伏擊戰術，就這樣被陶璜輕松破掉了。他嚇破了膽，率著一班殘兵敗將逃回城里，打算憑城固守。董元已經不足為懼了，可他手下有員勇將，名叫解系，此人作戰勇猛，打仗不要命，陶璜幾次命人攻城，都被他玩命似得打退了。

　　陶璜一看，明的不行，干脆玩暗的吧。他花錢買通了解系的弟弟解象，讓他給他老哥寫了封信，勸他投降。然后，故意讓解象坐到他的車上，自己則親熱地拉著解象的手，還讓手下在旁邊敲鑼打鼓，在城下逛過來，逛過去。

　　董元不知是計，跟手下商量道：“解系那個弟弟解象，跟陶璜混得這么熱呼，那么他哥解系，一準兒也跟人家私通了。留著他，咱們都沒好兒?！庇谑撬宦暳钕?，讓人把解系捆起來，砍了。解系這一死，再也沒有人能替董元守住城池，沒過多久，陶璜就順利拿下了交阯。

　　在攻打交阯的過程中，還有一個插曲。當初，晉國的南中太守霍弋派楊稷、毛炅等人去協助董元鎮守交阯的時候，曾經對他們許下諾言：“這次派你們去，只給一個任務，就是給我守足一百天。要是敵人圍城未滿百日，你們就授城投降的話，別怪我無留情面，殺你們全家；要是守城超過百日，可是救兵還沒到，那就是我的錯兒，跟你們無關?！?/p>

　　戰爭開始后，楊稷等人還沒守到百日，糧草就耗盡了。無奈之下，他們向陶璜請求投降?？墒翘砧坏皇芙担炊o他們送去一些糧食，讓他們繼續守城。這種行為太詭異，陶璜手下那些將領都納悶了，一起去找他，想問問到底是怎么回事。

　　陶璜向他們解釋道：“你們有所不知，我得到消息，說霍弋派楊稷等人來戍守交阯之前，曾經跟他們有個約定。他說，如果楊稷等人未能守足百日即降，就要將他們滿門抄斬；若是楊等守足百日，他霍弋的援軍卻沒有到來，那么錯就不在他們，而在霍弋自己了。我知道霍弋根本沒有精力率軍來援。如果我們現在就受降的話，楊稷等人的家眷，一定保不住性命。所以，我們不如等滿百日，然后再受降，這樣一來，楊稷等人可獲無罪，而我們則獲得了仁義的美名，豈不更好？”眾將聽了，皆心悅誠服，齊贊主帥深謀遠慮。

　　交州的威脅解除后，孫皓命陶璜繼續都督交州諸軍事，加他為前將軍、交州牧。陶璜的有生之年中，交州地區始終安定，南方的蠻族不敢作亂，西晉也知難而退，再也沒有從交州這一側向吳國發動過大規模的戰爭。

　　可是，陶璜在交州的成功，并不能阻止吳國的滅亡。孫皓降晉以后，親手寫了敕書，托人給陶璜送去，讓他歸順大晉。主子已經降了，陶璜失去了繼續堅守下去的理由。他大哭數日，最后派人把官印送到洛陽去，表示歸順。

　　武帝哪能不知道這個曾經令他非常頭疼的人物呢？能夠得到這樣一位良將，他心里自然是高興得很了，于是很大方地封陶璜為宛陵侯，授給他冠軍將軍的稱號,仍舊讓他駐守交州一帶。

　　降晉以后的陶璜，繼續堅守在交州，在他的統治下，交州局面安定，物阜民豐，一代名將陶璜，成為西晉南部邊境的定海神針，并被后代許多優秀的軍事家奉為楷模。兩晉南北朝的歷史，也正因為擁有馬隆、陶璜這樣一些“奇謀間發”的名將，而變得更加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