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162作品

　　背著一把吉他，賭著一世輕狂。陰雨連綿的夏夜，我拋棄了溫暖，拋棄了家，拋棄了曾經在我生命里我自認為永遠也不可能缺少的安全感。一個人，踏上了自我的孤獨修行。

　　然后，我才清晰的發現，只要你有足夠堅定的信仰，沒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揣著口袋里僅有的幾百塊錢，我獨自搭上往B城的火車，一路向北。回想起來，那個時候，并不覺得孤獨，一個人有了自由和夢想，又有什么寂寞可言呢？

　　下車，便是深不可測的未知。然而，在陰暗的未知之外，卻依舊包裹著我對未來的希望，像星星之火，雖渺小不堪，卻足以燎原。

　　夜，融進冰涼的石階地面，反射出更加深邃的光芒。細雨沿著昏黃的燈光飄灑下來，像一串細長而寂寞的光簾，垂下一抹凄涼。

　　我忽覺有些冷澀，縮了縮脖子，加快了腳步。

　　面前，是一幢頗有些矮小的房子。讓人不敢相信這里便是B市出了名的CigarettePub。只是上面掛著搖搖欲墜的門牌告訴我，我到了。

　　里面，卻是與門口寒酸冷清的氛圍不同，吵鬧的過分。正如其名，屋內煙霧繚繞，偶有小片迷霧涌出，與黑夜融為一體。

　　我嗆得咳了一聲。

　　一個模樣妖嬈的女人向我走來，望了望我身后的吉他。“新來的主唱？”

　　我點點頭，把背往后挺了挺。

　　“上樓換衣服去吧，等會下來給我們唱首。”女人指了指樓上的房間，又瞟了我幾眼，才踩著高跟鞋走了，閃閃發光的緊身衣在燈光下顯得有些刺眼。

　　我穿過人群，背后一雙雙探尋尖銳的雙眼，刺痛了我的皮膚。耳邊振聾發聵的音樂聲沖擊著我的耳膜，微微陣痛。空氣中混合著三六九等的人的體味和雞尾酒香檳啤酒混雜的粘稠的香氣，沖進我的鼻腔。

　　可那又怎么樣呢？這是我的選擇，我必須忍受。我必須要讓父母親看到，我的夢想是有前途的，是有價值的。

　　快速穿過迂回的走廊，我找到了那個房間。推門，里面竟已然坐著一個女人。說是女人，其實也只是一個與我一般17、8歲的孩子罷了。

　　她看了我一眼，隨即把頭垂下，沒有說話。

　　我望著她，白凈的臉上嵌著一雙清亮的眸子，身上深紫色的禮服卻顯得過于隆重，成熟。我問她，“你也是來這里打工的么？”

　　她點點頭，“我是鋼琴伴奏。”

　　我沒再說什么，把衣服換上，便匆匆下樓了。

　　酒吧里仍是揮散不去的煙味，我卻不怎么覺得刺鼻了。是因為那個女孩的關系吧，隱隱覺得我們仿佛是同命人，似乎在我孤獨的追夢路上，隱隱有一個白凈女孩子的出現。雖然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那個妖嬈的女人見我換好的衣服，便把我引到舞臺，示意我獻唱一首。頓時，臺下所有人的目光緊緊地聚攏在我的麥克風上。

　　我的腳有些微微的發抖，視線幾乎不敢直視臺下人的眼睛，我太緊張了。我想。

　　緩緩的張了口，聲音卻是止不住的顫抖著，喑啞著。如指尖劃過玻璃般刺耳。

　　完了。

　　臺下的觀眾有些不滿的噓噓著。

　　女人埋怨的看了我一眼，轉身朝樓上的房間喊去：“清凉，你下來一下！”女孩的臉在我的視線里一閃而過，旋即，停留在了鋼琴前。

　　她微微看了我一眼，仿佛是在對我微笑，又好像沒有。只是一瞬間，又回到了琴譜前。臺下的觀眾忽的有些興奮：“清涼，是清涼！”

　　清涼對臺下人的反應充耳不聞，只是指尖輕觸琴鍵，旋律安然流出，清雅恬靜，動人美妙。是那首《Nothingisgonnachangemyloveforyou》再熟悉不過的歌詞，再動聽不過的旋律。我忍不住輕輕跟唱，仿佛在這首歌中也浸潤著清涼，沉醉著迷人的芳香。

　　一曲唱罷，臺下掌聲雷動，清涼下臺深深的鞠了一躬。觀眾不停的贊美著清涼柔美的琴藝。清涼只是站著，眼神淡漠。

　　我有些奇怪的望著她，她似乎是受人追捧的，為什么卻不開心呢？

　　這樣的贊賀，是我做夢都想得到的啊！

　　只是，清涼又是孤單的回到了那扇門前，閃身不見。

　　午夜的鐘聲在寂靜中回蕩著，我啞著嗓子，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女人換下了緊身衣，忽的變得松懶。整個城市，忽然變得安靜無比，如浸黑的夜。

　　我上樓，小心翼翼的開門。卻驚訝的發現房間里隱約閃著亮光。果然，清涼還在床前的椅子上呆坐著。

　　我喚了聲：“清涼。”

　　她木訥的轉頭，微微點了點頭。

　　我搬了把椅子坐在她身邊，“你不睡么？”

　　“……”夜里，她的眼睛如星辰閃亮。

　　良久，她才出聲，“你……是自己離家出走么？”

　　“……是的。”猶豫了許久，我才回答。“你也是么？”

　　“不是的，我是被賣到這里來的。”她低著頭，擺弄著衣襟。

　　即使很震驚，望著她欲言又止的樣子，我沒有說話。

　　“我7歲的時候就得了先天性心臟病，醫生說，除非我接受心臟移植手術，否則我只有2個月的生命。”她頓了頓。“家里原本就很窮，還有一個哥哥需要供養，媽媽沒辦法，只好把我賣給了這個酒吧的老板。”她眼里有些晶瑩的淚水。

　　“你媽媽為什么把你賣給酒吧的老板？不是應該找一個好的家庭么？”我忍不住打斷。

　　“因為她說他可以供我讀書。”清涼的眼神突然變得冷漠，“可是她沒有，她把我送到鋼琴進修班進修了幾個月，每天十幾個小時的練習讓我的病突然惡化，住了2個月的醫院才稍稍恢復。她甚至連醫藥費都讓我媽媽出錢。”清涼的聲音哽咽了。

　　“我媽媽沒錢了……我只好再回到酒吧工作，掙錢，先把我自己贖回來，再養活媽媽和哥哥。”清涼的表情有些凄涼但是卻很堅定，仿佛是黑暗里創始者的光。

　　我無言，面對一個與我年齡相仿的女孩子，命運卻是不同一般的曲折坎坷，她眼神里倔強的信念，是我永遠也模仿不來的。

　　剎那間，我有些覺得自己的夢想是那么的齷齪渺小了。

　　清涼忽然輕笑：“你知道么？錢，我已經攢夠了，哥哥也已經順利的讀完大學了。我現在唯一的夢想就是可以回家，只是，合同期還沒滿，不過，再苦再難我也熬一熬就過去了。你和我一起走么？”她的眼神清亮。

　　“……為什么要帶上我……”我喃喃的說著。

　　“我們不是朋友么？”她忽的握住了我的手。

　　“朋友？”我抬頭，對上她純凈的眸子。重重地點了點頭。

　　就這樣吧，讓那個女孩陪著我，走過那虛欲彷徨的青春。一起撲向盛大的夢想。

　　“只是，我現在還不想走。”我努力揮走腦海里母親柔軟的眼光，塞進那晚的景象。

　　“你這個不孝女！你走好了！走了就再也不要回來！什么酒吧駐唱歌手！這是你17歲女孩子腦海里荒誕的夢想！好好讀書才是真的。”我“啪”的推了母親一把，險些重重地跌倒在地。

　　父親怒不可遏地甩了我一個巴掌，“走！你不是我的女兒！”

　　我尖叫了聲，眼淚順著傷痕流下，身后，是一陣劇烈的關門聲。

　　“我想向我的父母證明，我的夢想不是荒誕的，是有價值的。讓他們不再小看我。”我小聲地解釋著。

　　清涼拍了拍我的肩，溫柔的注視著我：“他們愛你，親愛的。因為愛你，才會為你擔心。只有體會過沒有父母陪伴的日子，才會懂得他們的珍貴。別倔了，回家吧。”

　　“你回去吧，我不要回家。”眼淚有些不可抑止地流下，我眨了眨眼睛。

　　“我不逼你，你自己選擇。”清涼摟過我，把我的頭靠在了她的肩上。

　　“哭吧。”這是在我入睡前她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

　　時間如白駒過隙，幾個月過去了，我和清涼的感情愈發深厚，有時，我會和她躲在一個被窩里，和她分享我最私密的心事。

　　清涼只是微微笑笑，拍拍我的頭。

　　雖然有的時候，我仍會想念遠在A城的父母，悄悄地流淚。

　　但是，清涼卻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蟲一般了解我的情感，心事。只是她不說而已，把我摟到她的懷里，是安撫我最好的辦法。

　　我甚至無法想象如果我失去了這個朋友會怎樣。

　　讓我不顧一切的想要回家的念頭是在那兩天萌發的。

　　起初，在酒吧門口出現了一位蒼老的老嫗，她顫顫巍巍的扶著墻，膽怯的往里面張望。

　　我走過去，“老太太，你找誰？”老太太慌忙擺手，“我看看，我只是瞧瞧。”我疑惑的走回吧臺，老人已悄然不見。

　　也是，老人寒酸的衣服，骯臟的身體，一看就是一個衣食不飽的乞丐，怎么會有錢來酒吧消費。我也沒有多加在意。

　　只是，夜晚清涼鋼琴專場的時候，那個老太太卻又出現在酒吧門口，眼里飽含著溫潤的情感，含蓄的溫柔。眼神若即若離的注視著清涼。

　　疑惑又一次浮上我的心頭，正欲問個清楚，只見女老板搶先一步堵在門口。悄聲卻威脅地說：“不是說在清涼合同期滿之前，不準來的嘛！再讓我看到你，就延長清涼的合同期！”女人惡狠狠的罵道。

　　老人畏畏縮縮的離開了，眼里似有淚光。視線，依舊黏著清涼，那般不舍與哀傷。

　　她是清涼的媽媽！

　　心里突然泛起一陣苦澀。腦海里突然閃現出母親的影像。

　　母親，是否也在苦苦的找我，想念著我？

　　心，突然一疼。

　　彈著鋼琴的清涼，在聚光燈下萬眾矚目的清涼，突然筆直的掉下一滴淚。

　　幾天過去了。

　　門口出現了一個男人，高挑，臉上卻明顯是營養不良的暗黃。

　　“哥哥！”清涼喊著，朝哥哥奔去。

　　哥哥寵溺的把清涼摟在懷里，只是眼里含淚。

　　他對清涼耳語了幾句。清涼的眼睛突然泛紅，徑直去找了女人。隨即卻是黯然離開，默默的對哥哥搖了搖頭。

　　哥哥哭號了一聲，走了。

　　清涼突然見了我，把我拉到一旁。

　　“我今晚逃走，你走么？”

　　“為什么？”我不解的問她，心里卻猶生驚懼。

　　“我媽媽不行了。“她眼淚流了下來。

　　我的新猛然一震。老太太的影像浮現在我的眼前。

　　“走！”我想起了我的媽媽。心里一陣劇痛。

　　夜晚，如漆黑的墨水，幽靜詭異，仿佛預示著不安的降臨。

　　逃跑的細節無需多說。

　　在清涼奔向家里的那一刻。離家還有一條馬路遠的時候。她瘋癲的沖向那條馬路。

　　紅燈。

　　一輛卡車直直的撞向她，路中間，熟悉的大衣下。

　　盛開著一朵盛開的雪蓮花。

　　坐上回家的火車，我重新回到了溫暖而幸福的家。母親紅腫著眼睛微笑著。我哭著抱緊她。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能說的，仿佛只有這些。

　　母親溫柔的拍著我的背。

　　回來就好。

　　可是清涼再也回不來了，我的朋友她的生命終止在那個夏夜，那個陰雨連綿的夏夜。

　　后來，我才知道。

　　她的母親并沒有得絕癥，她只是思念自己的女兒罷了。

　　我抬頭，望著天，望著她。

　　我的朋友，教會我珍惜。

　　她的名字叫。

　　清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