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我在暗黑無界的地方等你

　　【1】

　　“我在暗黑無界的地方等你。”

　　這是第幾次了？在這樣一個陌生的世界里，見不到除去墨色以外的任何色澤，想要伸出手卻什么都看不見。

　　就這樣，就這樣漂浮著，被四面八方爭先恐后涌來的黑暗淹沒，吞噬。在最痛苦無助，掙扎不能的時刻便能聽見一個溫和的聲音低低地說——對自己說——

　　“我在暗黑無界的地方等你。”

　　【2】

　　六點半，齊萱揉著惺忪的睡眼從床上做起來，被窗外的涼意激得打了一個哆嗦，趕快手腳麻利地穿好整齊疊放在一旁的衣服。站起來隨便拍拍衣服上的細小灰塵，背起書包離開家，鎖門時抖開一大串鑰匙熟練地找到需要的這一把，插進鑰匙孔轉兩圈，又使勁拉了拉門確定無誤才慢慢下樓。

　　跨上自行車一路騎到學校，她習慣性用男士下自行車的方法：單腿落在腳蹬上，另外一條腿經由后座畫出一個完美的弧線，爾后接觸到地面。今日，她也是如同以往一般將右腿抬高，離開腳蹬，給予其向斜上方的初速度并不斷給予外力對于速度的方向和大小進行及時調整——

　　“啪！”

　　∵F阻力>F

　　∴物體Leg無法繼續運動。

　　齊萱重心不穩，整個人便摔倒在了地上。她爬起來，略帶有怒氣地看著面前在揉著肩膀的男生——也就是阻力的提供者，此刻正齜牙咧嘴，好似胳膊上的疼痛已經傳達面部的男生。在齊萱瞪著他的時候他也恰好抬起頭來，看清楚齊萱的面容后卻是大笑著拍她的肩膀：“原來是阿萱！我還想哪個女孩子能像你這樣不拘一格呢哈哈哈！哎呀真是好久都沒在學校碰上了，高三果真就是比我們高二辛苦多了啊！”

　　齊萱愣住。男生見她這樣子，嘴角扯出一個熟稔的笑，又從側面大力拍了拍她：“阿萱！不要以為裝不認識我就可以賴掉你下象棋輸給我的那頓飯！還記得吧我要吃壽司！最貴的那家！”

　　齊萱一個躲閃，避過男生想要再度落在自己肩頭的手。她扶起自行車，徑直向前推去，直接無視了面露驚訝的男生。她默默地加快了步伐，在車棚停放好自行車后終究是還有些怒氣，只好踢了踢自行車的后輪算是發泄，這才慢慢走開。

　　【3】

　　“齊萱，下節是數學課，我們去拿作業吧！”

　　齊萱從一道物理題中抽出自己的思緒和視線，花了幾秒鐘時間認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同為數學課代表的武衢并理解了一下整句話的含義，才如夢初醒地點點頭：“我們快走吧。”

　　數學老師批作業的速度和布置作業的速度總是不能成正比，昨天估計恰好是他決心好好批改作業的日子——結果就是全班每人兩本的輔導書都由武衢表情悲壯地搬回了教室，齊萱拿著兩小沓卷子走在武衢的前面——因為嚴重擔心武衢會因為作業壘得太高而看不清面前的路，便決定做一名開路兵。分發完作業后她長出一口氣坐回座位，也不去整理桌子上散亂無章的書本和卷子，用兩只手全部捧著便塞到桌肚里去，再從中揀出剛發下來的幾張，細細看起來。

　　同桌黃曦湊過來：“阿萱你這次數學作業錯的好少！阿萱你怎么這么厲害這道題目也都對了！我剛才看李學霸都沒有做出來呢！啊呀阿萱快先幫我講講！”說著，整個人都撲到了齊萱身上。

　　“唔……我看看……”齊萱凝神看向那一道題目，眼中有奇怪的神色劃過。她口中喃喃自語著，黃曦以為是她已經開始解題了，便湊得更近了：“阿萱大聲點快給我講講！”

　　黃曦溫熱的鼻息和說話的口水飛劍讓齊萱忍不住更加煩躁。她不停地轉這筆，突然將試卷折成一個小方塊，隨手扔進桌肚的深處。“不會做。別問我。”再然后，不顧黃曦的大吵大鬧，趴在兩臂之間，悶然不語。

　　【4】

　　上課鈴打響，數學老師在講臺上站定，又拿了一大卷子交給齊萱：“這節課我們先講這張考試卷了，我說一下整體情況……”

　　下面一陣怨聲載道。齊萱快速地分發著試卷，翻到自己的時候手一頓，還是將其放到最后一張。除去自己的卷子以外都發掉之后，她拿著自己的卷子默默回到座位上，咬著下唇從凌亂的桌肚里翻出之前被她折成小方塊的作業卷——

　　沒錯，黃曦讓她講的，也就是她在考試的時候死活做不出來的那道題目。

　　一份是無力的空白和嘲笑一般的分數，一份是干凈的卷面與縝密的推理計算。

　　齊萱趴在桌子上。

　　她突然，頭好疼。

　　【5】

　　她又做了那個夢。不管多少次她在那一片虛無之境還是會感到恐慌與心悸，然后在溫和的聲音中慢慢清醒。

　　“我在暗黑無界的地方等你。”

　　【6】

　　“齊萱，這是還給你的錢。”

　　“錢？”

　　“就是那天晚上我和老鑫溜出去吃夜宵的時候問你借的，不記得了？”

　　“齊萱齊萱，明天晚上打戰地二你來不來？”

　　“戰地二……？”齊萱從如山的作業中抬起頭來，疑惑地看著面前的男孩子。

　　有些面熟，好像是隔壁班的。

　　“對啊，戰地二！和戰地一完全不同而且這次的系統人工智能超級厲害！我們這回再來戰個痛快吧！上次輸給你真是太丟顏面了呵！”

　　“齊萱，明天下午放學以后阿蔡他們組織了個象棋擂臺賽，本來說讓我千萬得叫上你來，但我說你可能沒時間……但還是來問你一下有沒有空？”

　　“阿萱啊，我說你也好久沒來參加大家組織的活動了啊，明天就周五了嘛，所以就算擠點時間也要過來嘛！”

　　“阿萱，我知道你高三辛苦，但是也要勞逸結合嘛你說是不是？所以……”

　　“我不會去的。”齊萱打斷站在自己教室門口的男生的滔滔不絕。他的話正說到一半，嘴巴張成一個O型——本身是極其搞笑的場景，但齊萱卻眼中閃過他看不懂的神色——

　　好像是一種，恐慌？

　　【7】

　　她從來都不會下象棋。

　　她從來對于學習數學沒有天賦。

　　她不記得借給過別人錢——她臉皮太薄不愿意去討，所以干脆就不借。

　　她不知道戰地二是什么東西。

　　她根本，就不認識什么老鑫，什么阿蔡，也不知道那些和她說話的男生，到底是誰。

　　——她幾乎，都要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Part2在沒有黑暗的地方，我們會相見

　　【1】

　　十一點半的夜晚，她使勁摁了摁太陽穴，而困意卻無法抑制地刺激著她的神經，占據整個腦海叫囂。她干脆把筆丟在一邊放棄這道題目。入睡之前她迷迷糊糊間，只有一個想法：

　　——神啊，請讓我別再做那樣的夢了。

　　她真的有了一個不一樣的夢境。

　　這次的世界，不是黑暗得讓人寒冷，而是在中心有著蒼穹的色澤，越向四周綿延，則顏色越深：藍色，紫色，紫黑，乃至純黑。也許是她最喜歡的藍色給了她力量，讓她不再那么害怕。她努力走著，走過蒼穹色的極點，走過熒藍的光帶，走過紫色的光環，已經慢慢走進了黑色的部分——她依舊不害怕。這時候，她又聽見了那個溫和的聲音：

　　“在沒有黑暗的地方，我們會相見。”

　　沒有黑暗的地方……是自己走過的路嗎？她努力想要回頭，卻只是徒勞地又一次從夢中驚醒。

　　【2】

　　“在沒有黑暗的地方我們會相見。”

　　她依稀記得在《1984》中讀到過這樣的句子。那是一本挺壓抑的書她并沒有看完。這么想著，卻不禁上網查找《1984》的相關資料。

　　“英社……無知就是力量……歷史被篡改過去被否認……雙重思想……既是承認又是忽略……”

　　等等，雙重思想？

　　【3】

　　陽光打在被子上，打在齊萱的胳膊上，打在她的臉上。她睜開眼睛，穿上放在一旁疊放整齊的衣物，快速梳洗。鎖門時幾把鑰匙相撞，劃破清晨的靜謐。

　　來到學校放下書包，她拿出自己的作業隨意翻看時，卻突然頓住了。

　　她明明記得沒有做完的題目，下面的空白卻被黑色的字跡填滿了。

　　齊萱不動聲色地用右手輕輕按摩著頭皮。

　　頭又疼了，很厲害。

　　第二天是周末不用早起，但齊萱還是按照平時的作息時間在十一點半上床。已經坐在床沿準備換睡衣的齊萱看見自己散落一地的衣服，愣了半晌，想起什么似的起身。

　　她抓起筆，近乎瘋狂地在一張白紙上潦草地寫著：

　　“你到底是誰？”

　　【4】

　　“我就是你啊，齊萱。我在你的身體里。”

　　“下象棋借給別人錢打戰地二的人，還有幫我做數學題疊衣服的人，是你？”

　　“是啊，那些都是我。”

　　“可我怎么不知道你呢？”

　　“我只有在你睡著的時候才能醒來。如果你沒有意識到我的存在，我也不能主動與你對話。”

　　“我能見到你嗎？”

　　“這不難，你對著鏡子就能看到自己了。但是，齊萱和齊軒是永遠不能相見的。”

　　“軒？這是你的名字嗎？”

　　“嗯，這是我給我自己取的名字。我不知道靈魂有沒有性別，但我覺得我應該是男性的吧，所以不喜歡萱這個本身就代表母親的字。只有用一個和萱同音的字，才不會讓你發現出奇怪的地方。每次有關我的事情都會讓你頭疼對吧？本來還擔心你知道我的存在之后會不會有更大反應呢。現在看來你接受稀奇古怪事情的能力還不算弱，不然我也不敢和你對話。”

　　——原來是齊軒，和阿軒啊。

　　【5】

　　聰明的，冷靜的，性情溫和的。

　　愚笨的，木訥的，喜怒無常的。

　　白紙已經用了不止一張了。齊萱潦草的字和齊軒工整的字交替出現，她難以想象這竟然是由自己的這雙手寫下的——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早晨看到齊軒的留言時她就會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有的時候甚至是可惜，覺得自己才應該是那個只有在夜晚才能出現的靈魂才對。

　　齊軒察覺到了她的心理——畢竟是本來就是住在她身體里的靈魂。某一日，她便在清晨的留言中看到齊軒這樣的句子：

　　“能通過《1984》聯想到我的存在，你的聰明已經讓我贊嘆不已。這樣子對我來說已經是很好了：沒有嚇到你，沒有讓你厭惡，我還奢求什么呢？別擔心，你終究會變得出類拔萃，有與這個世界契合的形狀。”

　　未來是怎樣，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在看過這張紙條后自己上揚上揚再上揚的嘴角。

　　Part3如他所愿

　　我有一個朋友。他叫阿軒。

　　他說，我會有和這個世界契合的形狀。

　　如他所愿。

　　——齊萱記于婚禮前

　　Part4阿軒，光好暖和啊

　　一身白色婚紗勾勒出齊萱身體優美的曲線。化妝室外面一陣吵吵鬧鬧，她凝神，嗅到了故人的味道。不慌不忙地起身打開門，正好一人在推搡之間向她沖來。齊萱不假思索地伸出手去拉他，等那人站穩后她才看清——不就是自己幾個小時以后的丈夫么？他臉上紅一道黃一道，看起來已經是被自己的好友捉弄慘了。齊萱看著他那臉譜般的面龐，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黃曦等好友推搡著她快點出門去亮相給眾人看。走過玻璃走廊，一束光正好打在她姣好的臉龐上。

　　她突然很想念齊軒。

　　“在沒有黑暗的地方，我們會相見。”

　　她看到正逆光向她走來的一眾人，都是好友——高中同桌黃曦，被她踢中肩膀的男生，還有約她打戰地二最后變成教學她打戰地二的隔壁班男生……那些青春綢緞上的明滅悲喜，終于在時光的釀造下都化作甘甜香醇。

　　她羽睫微顫，不讓淚水落下花了妝。她努力地微笑，努力望著陽光。

　　“阿軒，光好暖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