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霍家莊,陂陀的道路讓劉子衿感到有些疲乏。他托著腰站在彎如飄帶的官道上駐足不前,定睛遠眺前途。
遠處天空彤云密布,與之連成一體的是一座座起伏委蛇的暗灰色的山脈。伏牛山山脈荒涼蕪穢又多叢林,枯松陰翳,夭矯婆娑,仿佛有著與這冷森森天氣一樣的默契。
山谷溪澗邊上隱約可見一處茶舍,舍前青布招上繡著“穗安茶舍”四個大字。劉子衿因腹中饑餓,口中又干渴難熬,正巧遇上這么一處歇腳地方,不覺心下暗喜,欣然朝茶舍奔去。沿途為排解路途的枯燥乏味,劉子衿又將霍家莊始末回想了一番。不知不覺間便沉浸其中,思來想去愈發覺得霍家莊的案件沒那么簡單。
“金蛇草因為含有毒素,屬于違禁藥草,須有官府衙門的朱批方可在指定藥鋪抓此藥,尋常百姓根本無緣接觸到金蛇草。那么,霍夫人陳氏又是如何得到金蛇草的?是誰一直在背后幫著陳氏,助紂為虐?
潁川郡守是莊主霍啟光的妻舅,陳氏與郡守即為兄妹,如此一來正解釋了這一點。不過,莊主霍啟光的死恐怕不是陳氏無心之失那么簡單。霍啟光的死卻在有心人的算計之內。回想發生的一切,陳氏顯然不知情,霍啟光的死著實在她意料之外。
可是哪里不對呢?問題的關鍵在哪里?
時間,對,時間不對!沈陀帶人前來吊唁的時間不對。記得早間管家是在辰時差人去衙門發的訃告,而沈陀他們巳時就帶人趕到。前后短短一個時辰的時間往返衙門與霍家莊之間顯然不切實際,不符邏輯。如此這般只能說明沈陀他們來霍家莊別有目的,他們是為證實霍莊主死了沒有而來。
霍啟光生前并無子嗣,唯一的子嗣也胎死腹中。而陳氏乃是霍啟光的正室,霍家莊的主母。霍啟光一死,霍家莊萬貫家財便可名正言順落入陳氏之手。陳氏是郡守陳淞的同胞姐姐,家產被陳淞接手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由此陳淞目的昭然若揭。世間的布局再縝密也終會有所疏忽,難以做到滴水不漏。或許,陳氏的死對于陳淞而言是個紕漏,他并沒有想到陳氏與霍啟光伉儷情深,乃至深陷不能自拔。”
劉子矜心中疑竇迎刃而解,于是長長舒了一口氣,這才意識到自己早已過了南焦村界牌,已經來到“穗安茶舍”舍前的幾棵參天松樹下。
這個時節的松樹脫掉了一身的翠綠,干禿禿地豎在隴上,顯得格外的骨感。樹身被綿長的枯藤纏繞,颯颯北風掃過,用藤蔓彈奏著一曲曲冬日律章。
樹下落滿了枯枝敗葉,雜草繞著樹根叢生。樹根盤根錯節,將它的腳伸向了上隴的石階,還將劉子衿絆了一跤。跌倒瞬間不經意的一瞥,隱約看見樹后的砂土好像被翻動過。
劉子矜昂頭看了看天色,日頭偏西高掛樹頭,四下里靜謐,不見有人影往來。劉子矜踩上了石階,聽著沙沙風響的動靜,一絲不安在心頭亂竄,總感覺暗處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
茶舍座落于南焦村村壟上,比較孤立,與南焦村相距三四里。茶舍并不多大,三間相通的茅草屋子,一門進出,放眼望去一覽無余。舍內家當都是舊式的形制,看來已經很久沒有置換過了。茶舍雖然十分的簡陋,卻不失于打點,算不上一塵不染,倒也算是干凈。顯然,茶舍新近被人打掃過。
“店家...店家...茶博士...”
劉子矜喊了兩聲,半晌,茶舍里無人吱應。
劉子矜自忖:“茶舍大門大開,前后又不見有人來往,吱喚店家也不見茶博士前來迎客,其中恐怕有些蹊蹺。再看這茶舍上下布置,除了差強人意的擺設外,勉強稱得上錯落有致,只不過總有些違和感。”
劉子矜的視線掃過廚灶間,茶碗、茶爐、紫銅茶鍋等物什一應俱全。廚灶上的茶鍋冰涼,灶頭里的石炭是新添加的,還沒被點燃過。
廚灶上盛放茶葉的瓦罐整齊地擺成了一排,除了中間一個瓦罐外,其余瓦罐上都貼著茶的品類。茶并不名貴,都是尋常貨色。由于廚灶長期煮茶,受茶水水汽熏染的緣故,瓦罐上難免會沾上黏糊的茶漬。廚灶旁邊有一灘濕涔涔的痕跡,好像茶水被打翻過。
細瞻“穗安茶舍”上下,劉子衿總有種說不出的感覺。茶舍是干凈,卻有點干凈得不合常理。這一切倒像是有人故意做出來的,一點也不像開門做買賣的模樣。
劉子衿站在茶舍中堂,指尖夾起茶桌上一片粘泥的榕樹葉,深吸了一口氣,片刻,大笑了起來。
“堂堂七尺男兒何必縮頭縮尾做這梁上君子,鬼鬼祟祟實乃宵小行徑。既然同是‘穗安茶舍’的茶客何不敞亮現身,下來與劉某煮茶共飲一番。”
劉子衿話音方落,便見一道黑影從房梁掠下,身輕如燕,快如疾風,恍如一把利劍瞬間穩穩扎在了劉子衿面前。
眼前這人高八尺有余,妝束奇異,與中原人衣著迥異。頭上一頂黑紗斗笠遮住了面容,肩背一支玄鐵弓弩,腰間系著箭袋,一只爬滿刀疤的手警覺地握住了金色彎刀。穿著馬革靴的腳半邁開了步子,嚴陣以待,一副要隨時進攻的樣子。
“不必神色緊張,劉某并不懂武功。況且在下手無寸鐵,身無長物,只是個落魄的讀書人。”
“當真?”
那人不以為然,在音符落定的剎那,金色锃亮的彎刀已經架到了劉子衿的脖子上。彎刀刀鋒吹毛可斷,不費吹灰之力便削斷了劉子衿一縷頭發,發如飄絮般從金色刀身劃落,悠然落在了劉子衿的腳前。
“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是如何得知我在房梁之上?”那人操一口外族蠻語的口音冷冷地問劉子衿。
“劉某生來鼻子靈便,貴英雄身上的英雄氣太過重,劉某想不知道都難。”
“你還知道什么?”
“英雄不是中原人,瞅你這身打扮想必是個西羌人。你彎刀與箭袋上的圖騰是西羌拓拔家族所特有的,你應該是拓跋氏后裔。”
拓拔見劉子衿一語點破自己的身份,震驚不已,急問:“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又如何認識我拓拔氏的家族圖騰?”
說罷,拓拔揮刀,刀鋒直逼劉子衿脖子,威逼劉子衿解答心中的疑慮。然而劉子衿一反常態的鎮定自如,對于拓拔的威逼處變不驚。這無疑激怒了拓拔。
“不說也罷。既然身份已被你識破,今日你注定難逃一死,與這秘密一起長埋地下吧。”
“且慢,等我說完,再殺也不遲。”
拓拔直勾勾的眼神瞪著劉子衿,劉子衿接著說道:“想你來此地的目的應該是找某件東西,而且這件東西想必你還沒有找到。只因你聽見隴上來了人,所以不得不屈身房梁之上。你本想等來人離開之后再下來尋找,可沒想到你上山時腳下粘著的樹葉賣了破綻,出賣了你的行蹤。”
“為何就如此認定我是來找尋東西的?剪徑的強人也未可知?”拓拔收回了架在劉子衿脖子上的彎刀,顯然拓拔對劉子衿的推理產生了濃厚興趣。
“此處窮鄉僻壤,險山惡水的,要在這里討生活可是蝕本又冒險的買賣。更何況拓跋氏是西羌的名門望族,族人氣性高傲,這種不入流的勾當拓拔英雄是斷然不會去干的。”
“有意思,你如此能言巧辯想來已經知道我所要找的東西了?”拓拔試探地問道。
劉子衿聽出了話中的玄機,只是搖了搖頭,“在下愚鈍,尚且不知。但在下推斷既然拓拔英雄有這樣的顯赫身世,那么你所感興趣的自然也不會是什么尋常的俗物。”
拓拔剛想問什么,警覺的江湖習性令拓拔頓時起了疑心。拓拔疑心的不是劉子衿的話,而是這南焦村村壟上突然彌漫的詭譎氣氛。
“茶舍不宜久留,劉公子多自珍重,拓拔還會再來找公子的。”
一句道完,拓拔便一個縱身飛躍從后窗匆匆離去。
也許是山間寒氣重的緣故,四下里飄起了重重霧靄。天地漸漸混沌,視線也漸漸變得朦朧不清,撲鼻而來迭迭的苦杏香味。
劉子衿不明白拓拔為何會貿然離開。他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覺得腦門燥熱直冒汗,緊接著渾身麻酥,最后一陣眩暈暈厥了過去。
待劉子衿神智逐漸清醒,他發現自己身陷囹圄,穿著一身囚服,身在牢獄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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