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霽是一個算不上朋友的朋友。
我記得第一次遇到景霽的時候,我們兩個人都還是咬著木頭鉛筆練著字的年紀。景霽當時一張鼓鼓的胖出來的臉,讓小時候就瘦得足以冒充算命先生的我印象深刻。我那時候唯一的意識不過是多了一個身邊的人。可是景霽應該對那時候的我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吧。因為景霽是一個優秀的小孩子,每天放學的時候總是能在車上帶著小伙伴們,當然也包括著我,背誦《三字經》或者諸如此類的天書。小伙伴們有很多,我也不像景霽那么優秀,也沒有那么的搗蛋,小時候的我僅僅是跟著景霽背誦著,混到背不出來的時候就吃起零食搪塞過背誦。這樣的不起眼的我,景霽怎么還會記得呢?
后來,景霽與我都到了可以讀下來一本薄薄的插畫書的年紀了。景霽沒有那么胖了,她長得很高,排隊的時候總是站在最后一個,升旗的時候總是她舉著旗子。我印象最深的時候就是體育課,景霽總跑在第一個,讓我們這群矮個子的男生們都驚呆了。于是我們紛紛開始研究景霽的動作。當我們發現景霽甩著身體跑步,我們就頑強的扭動著往前跑;當我們發現景霽的步伐很大時,我們就后蹬著腿跑步卻踢疼了尾骨;但我們發現景霽是矮著身子跑步的時候,我們決定在跑步的時候把自己想象成一只狂奔的狗。但是當我們這群男生用新總結到的這些寶貴經驗跑步的時候,老師憤怒的在后面追著我們,而景霽卻在一邊笑的坐在了地上。
再后來,景霽與我到了能夠似懂非懂地看沒有畫的書的時候,我們都已經是初中生了。那時候我才知道什么叫做成績的重要性,才知道原來的景霽是怎么樣的優秀。景霽去了最好的初中,而我就只能在地段里選擇之后四年的學校。我記得那時候景霽的臉一直是紅撲撲的,那時候景霽每天都很高興。我看到那么高興的景霽,我也沒有不高興的理由。但是每當回到家想起景霽的優秀,我又開心不起來了。我才意識到原來差距是這么的明顯,這么的令人在意。
我于是開始復雜了起來,見到景霽也猶豫著打招呼,猶豫著是不是要笑,猶豫著是不是再去找景霽。
或許景霽一直就不是朋友,一直就是我成長的伴隨而已,景霽的優秀我無法企及。
直到那一天,我在小學的校園網上看到景霽的名字被加粗、加大,紅色的掛在首頁上的時候,我突然又失落了。
或許,我對于景霽,連成長的伴隨都算不上吧。
一直到離開小學,我就選擇了疏遠,淡化在景霽的圈子中。景霽也沒有什么反應,就好象我本來就是淡薄的霧氣一般,是天氣預報覺得沒必要告訴大家的淡薄的霧氣,過一會兒我就會消散在空氣中。
也好,霧氣也有霧氣的自在。
初中過得很快很快,也沒有一點點景霽的消息,大概是景霽不屑于和在這樣初中的我聯系的吧。
而我在這個初中卻十分的愉快,大概這就是作為雞頭的快樂,體驗后的我是不會再去選擇一個頂級的高中,來去討得鳳尾的壓抑。于是沒有怎么樣的選擇,我的升學沒有驚喜。但是我看到我的名字也出現在了校園網的首頁,名字被加粗、加大,紅色的掛在首頁上。我為學校張臉了。但是我卻沒有一絲高興,因為突然地想起了景霽,以她的優秀,更是會為她的頂級初中張臉吧。
或許是意外吧,我和景霽穿上了同樣的校服,去了同一個高中。
是我先看到景霽的,我認了出來。她沒有小時候那么高了,她不再會像小時候那樣低著頭對著男生們說話了。
景霽應該認不出來我的吧,那也好,免得她的優秀又一次成為我的負擔。
或許是更大的意外吧,景霽又一次成為了同班同學。“這是一種緣分吧,是不是孽緣,我就無從知曉了,如果是的話,那么我上輩子一定沒干好事。”我坐在座位上這么想,而景霽在講臺上做著班長的任職演說。
景霽又一次優秀。
我不好奇景霽為什么會來到我這個高中。“或許她也想做一個雞頭吧,”我想,“那么我就是雞脖子的命。”我悻悻的。
點名的時候景霽顯然在聽到我的名字的時候敏感了一下,回過頭看來。我頭皮發麻,弱弱地應了一聲“到”便低下頭去。我猜景霽一定是懷疑地看著我吧。
但是出乎意料,景霽沒有懷疑。事實上,景霽早就認出了我。我卻當作景霽不認識我,走過景霽的座位也是快速通過。直到景霽來找到我,我才發現我的動作傻得不行。景霽略略地羞紅著臉叫住我,然后深吸一口氣問我是不是我。我很想說我不是我,但是,我不是我,我又是誰呢?我就硬著頭皮承認了我。然后景霽就笑著走掉了。我不知道那時景霽是為什么而笑。是因為我內心波瀾在臉上的折射,還是因為我無辜的攤攤手的動作很引人發笑,又或是景霽因為戳穿我以后的得意而笑么?
那么也就是說,景霽還記得我,景霽也確信我記得景霽。
之后的之后,我和景霽開始有了交集。話題一天天地擴大起來,我們或許是朋友吧。
但是我或許留不住或許是朋友的景霽,因為景霽的未來是出國。
景霽在國外申請到了好的高中,而景霽因為兢兢業業地學習英語才使得她本來想要優秀的方面更優秀,其他方面則漸漸的收起來了鋒芒,才來到這個高中,才遇到我。
景霽有個倒計時牌子。倒計時這個出國的日子。一天天地,倒計時牌一天天地滾動著數字。
數字往往很傷人,而數字的傷人或許不在于每個數學家的復雜公式,卻是一天天的減法。
景霽等到了減完數字的那一天。那天的前夜,景霽與同伴們狂歡了起來。一起練字的兒時的同伴,還有那些一起研究景霽跑步的同伴,都來送別景霽。或許那時景霽很快樂,有那么多人陪伴著她,我知道她們玩撲克牌,甚至喝酒。這是我所有所知。我沒有去狂歡。
我又開始復雜起來。我猶豫著送別景霽,猶豫著是不是準備一個禮物,跟她說一句再見。
我是一個猶豫的人,一直猶豫著。甚至景霽上了飛機,我還在猶豫。所以我沒能去送景霽。我收到了一個短信,景霽發過來的。很簡單,簡單的告別。
我覺得這道別不簡單。
沒事的,景霽還在,我也能聯系上景霽。
景霽在國外,一切陌生而又驚喜。我聯系上了景霽。她欣喜著,給我她生活的現場直播。從加利福尼亞的陽光,百年小店里七分熟的牛脊肉,到優勝美地的巨石邊景霽的笑臉,那是景霽最快樂的時光吧。
假期結束后就開學了。于是景霽沒有了現場直播。我也難得聯系上景霽了。不知道她的生活怎么樣。學校里是不是也有美好陽光,吃的是不是一如既往的好,她是不是還有那樣明媚的笑臉。
日子于是又平淡起來。高中的生活十分充實,我充實著好像也不寂寞。
我記得是一個傍晚,我的手機突然鬧了起來。顧及著沖向食堂搶飯吃的我毫不在意。直到拿到飯在食堂里坐好,我才想起來手機。于是準備邊吃飯邊看看是什么事情,但是當我點亮手機的屏幕,我放棄吃飯了。
來自景霽的未讀消息。十多條。
我有一種大事要發生的預感,手抖著輸入密碼解鎖手機,卻連連輸入錯誤。
我又一次深吸氣,解鎖。
好吧,景霽的生活,不過是轉播。
景霽她沒有什么情緒的字里行間,是她的作業和考試。她說,數學的導數她根本無從下手,她說英語的課題研究她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說,林肯與黑奴解放戰爭她聞所未聞。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面對這么優秀的景霽,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定是太累了,”我想著,“景霽一定是太累了吧。”
景霽繼續著告訴著我,她受不了住家每天嘮叨的上海是個差勁的城市,受不了同學每天總是拿走她新買的手機卻不告訴她,受不了每天看到的都是外國人一頭的黃毛。她開始想念,開始想念自己家里的老狗,幻想著是不是那條狗大限將至;她開始想念,一個班級四十多個人即使在嚴冬也會有的溫暖;她開始想念那天為她送別的人,那些一起成長的人,連我這個一時間是她成長的附加伴隨的人,她也開始懷念起來。她說自己的沒日沒夜復習,她說自己一天到晚作為國際學生跟不上老師的語速,她說自己曾夢到自己的小時候,名字被加粗、加大,紅色的掛在小時候學校的首頁上的時候。她說自己憔悴,再也不怕吃的東西會影響自己減肥,我似乎覺得你會苦笑著開自己玩笑,說自己“人比黃瓜瘦”。
但是景霽,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
于是我說了一句“那么你今天早點睡覺,好好休息”就關掉了手機。
我不想看見。
一起吃飯的同學顯然看出了我的變化,忙問我發生了什么事情。我笑著說沒有事。我的同學們也都笑了。我猜一定是我那張笑的比哭還難看的臉逗笑了她們。
那天晚上,很晚很晚的時候,我沒有睡著。我嘆氣,打開手機。
我想看見,你的消息。
我等了很久,手機沒有未讀信息。
我鎖定屏幕,看著晚上黑色的手機屏幕,空的。我看著,神思慢慢地模糊了起來。
第二天我感冒了。在寢室里的一天,我又看了一遍你原來的消息。又是嘆氣,卻頭疼。側身想要睡著,卻發現腦子里剪不斷,理還亂,我愁的是什么?我迷迷糊糊地聽到了聲音,我知道放學了,才發現自己已經一手的汗,手機屏幕早已花了。
如此優秀,景霽,怎么會放棄自己呢。既然選擇了自己的路,要堅定地走下去。
我知道,景霽,你沒有變。你還是優秀,一如既往地優秀。
我也知道,景霽,你變了。你或許真的變得憔悴,或許你真的想著放棄。但是或許你又變得堅強起來。
景霽,對于我,你算得上朋友吧?
景霽,我對于你,一定是算不上一個朋友吧。
但是我卻會堅持,堅持你的優秀。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