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有一個朋友，我并不願意提起。

　　我驚訝我的第一反應，是捏造出一個不復存在于我的生活的你。

　　二

　　記憶從小時候開始，那時候小區里還沒有那麼多汽車。

　　我就讀於區裡數一數二的名校。

　　而你只是一個在自行車棚里長大的野孩子。

　　儘管是同齡，我們的人生軌跡看似並無相交的機會。但在孩子的眼中，沒有這麼多門戶高低的顧慮。同小區的孩子們常常湊在一起玩，你與生俱來的領導力使你成為眾望所歸的頭領。

　　年齡較小的孩子們稱呼你雙雙姐。

　　吳雙雙，我這麼叫你。

　　而你下意識地抬高你從不底下的頭，語氣輕蔑地喊我，鬼哭狼嚎神經病。

　　我小小的自尊心不能允許你用這個稱呼形容我，卻又不知道怎麼反擊，於是那些小孩子也開始這麼叫我。

　　我對你萌生了恨意。打架或是用刀子捅的場景一一在我腦中浮現，不過我這樣的好孩子當然不能去干這些。我選擇採取語言上的反攻，後來發現我不擅長撒謊和誹謗，與你吵架我也沒有口舌之利可逞，只能忍氣吞聲下去。

　　三

　　孩子們在一起混的久了，倒生出一種難以言說的感情。這感情也許是義氣，也許是厭惡，也許是變扭，但不論是哪一種，都沒有我與你之間的關係來得複雜。

　　如你所說的平起平坐？

　　這個描述太過可笑了。論學歷、家庭，我難道不該在你之上？

　　然而事實是，當你說出這四個字時，我的眼神透露出受寵若驚的喜悅。

　　這感覺令我自己震驚。

　　四

　　童年的時光以一種蠻橫的姿態流淌著，直到有一天，你聚集大家，神色嚴肅地講述你的一個計劃：將對面小區自行車棚里的一輛捷安特偷出來，據為己有。

　　在眾人眼中，這樣的行為大概是犯罪，至少是破壞秩序，但我們都覺得這新鮮而極具挑戰性，膽大的毫無遲疑地答應了，膽小的出於從眾心理，也都答應負責放風。我自然是後者。

　　我本能地覺得不能這樣做，卻又不斷安慰自己，這也不是什麼傷天害理的壞事，打什麼緊兒？

　　我們多次進出對面小區，對地形和路線有了充足的把握后，計劃照常進行。

　　五

　　你熟門熟路地撬開鎖后，那輛寶藍色的捷安特就成爲了我們的囊中之物。孩子們興高采烈地坐上了自行車的後座，準備回去炫耀他們得勝歸來的成果。

　　我跟隨你們往外跑。短暫的路程此時看來非常漫長。

　　我的心情頗有些惴惴不安，生怕被人發現我身處於這一群犯了事的孩子當中。父母的責備和管束在我腦中預演，我開始後悔加入你們的行列，我開始譴責自己的衝動和不懂事，我做出了決定要改變。

　　捷安特駛出小區門口的時候，我朝著保安大喊：

　　“他們偷了車，正要逃跑呢！“

　　六

　　天空彷彿變了顏色。

　　你有些驚愕地轉過頭，充滿厭惡和憤慨地瞥了我一眼，隨即飛一般駛向遠方。

　　我隱約明白過來，坦蕩的人，永遠淩駕於虛張聲勢的人之上。

　　七

　　你看到了么，我卑鄙的靈魂。

　　我的悔恨自此加重了一層，與你疏遠了開來。

　　八

　　我有一個朋友，她的專長是憑藉初生牛犢般的無知愚昧，揮霍著桀驁不馴的資本。

　　我有一個敵人，她將我的敬佩、畏懼、豔羨、厭惡集於一身。

　　亦敵亦友是戲中人們想見到的情感糾葛。

　　你是我心中揮之不去的，最為扎眼的一段記憶。

　　你教會我的東西，是之後那些正規意義上的朋友遠不能及的。

　　九

　　很多年後我再次來到那條小巷，自行車棚還在，已是破舊不堪。

　　鄰家的老奶奶看見我，問：

　　“你是以前跟雙雙一起玩的朋友吧？”

　　我怔了一會后回答：

　　“不，我們，從未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