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102作品

　　一

　　坐上去往以色列的火車。

　　完全是一個陌生的地方吶，我該怎么辦呢，他會來找我的吧，大概。

　　這可是我第一次坐火車呢，是不是應該象征性地開心一下呢？可惜身邊沒有朋友的陪伴呢。

　　算了，矯情個什么勁兒呢，反正我又從來沒有朋友。

　　只有他才是我的全世界。

　　二

　　顛簸的火車上窗口緊閉，渾濁的空氣令人窒息，我從胃里翻騰起了一陣巨浪，喂，開一下窗好嗎？這句話卡在喉嚨口怎么也發不出來。

　　我踉蹌地跌進廁所開始吐起來，說真的，也沒什么好吐的。

　　我走出廁所低著頭往回走著，腰部撞到了一只黝黑的手臂，那是一只無比堅硬的手臂，以至于我下意識地彎腰，好疼，鉆心地疼。

　　抬頭看了那手臂的主人一眼，是一個穿著連帽衫的男人，從頭到腳都是黑的，不對，只有那雙眼睛還有眼白，而且此刻那雙眼睛瞪著我，他的嘴巴緊緊抿著，他沒有講話僅是一臉不悅，我從腳心升騰起了一種恐懼。

　　“對不起?！蔽业皖^道歉，匆匆走開。

　　他依舊沉默，直到我走到沒有影子。

　　歐洲的冬天真是特別的冷，剛進入歐洲邊境我就不由自主感覺到。

　　啃著火車上生冷的蕎麥面包和稀稀拉拉的玉米濃湯，還算是有點溫暖，他怎么，還沒來找我。

　　三

　　冥冥中注定這是個睡不好的晚上，半夜我就感到脖子上被一個冷硬的東西頂住，我馬上就反應過來是什么了，隨后一個沙啞的聲音傳來。

　　“走，去廁所?！?/p>

　　是那個男人。

　　雖然我從來沒有聽見過那個男人的聲音，但是我覺得是他。

　　在廁所昏暗的燈光下，我看清了他的臉后不由自主地笑了笑，他的刀抵得更緊了一些。

　　“你都看到了？”

　　“嗯？”

　　“血?！?/p>

　　“沒有，但是你現在給我看也不遲?！北坏兜肿『笾v話都顯得吃力，我示意他把刀放下，他遲疑了一下，松了手，隨后轉身就走。

　　“喂，你還沒給我看呢?！蔽也恢滥睦飦淼哪懽?，叫住了他。

　　他轉頭，又是白天那副神情，我瑟縮了一下，拉下連帽衫的拉鏈，肩膀有一條傷口，皮肉都翻開著，血跡已經變成了黑棕色，有點惡心，我又想吐了。

　　他像沒事兒一樣拉回拉鏈，準備回去。

　　“不包扎？”

　　他睨著眼睛，似是在看一個笑話。

　　我在自己的行李箱里拿出了醫用紗布，把他的傷口裹好，他吃痛得嘶了出聲，我輕笑。

　　“你有病?！?/p>

　　“是啊。”我依舊笑著，我是有病啊，所以才會被他拋棄吧。

　　四

　　“你要去哪里？”

　　“留個聯系方式吧?！?/p>

　　包扎完后他沒有一點要放我走的意思了，我就自顧自地搭訕上了，雖然他更沒有要理我的意思。

　　“你真的不怕我殺了你？”

　　“不怕啊，這里殺我，太容易暴露了不是么？”我笑靨如花，“反正我有病，我快死了。”

　　“去以色列干嘛？”他臉上有些不自然，隨口扯了個話題。

　　“看銀蓮花?！蔽业皖^。

　　“銀蓮花有什么好看的？四五片花瓣沒什么特別的啊。”

　　“因為它象征復活啊。”

　　“你怕死？”

　　“不怕，你呢？”

　　“怕，怕極了。要是我死了，我父母相比會很難過，他們很愛我，我也很愛他們。”這個男人用沙沙的聲音吐出這句話有種別樣的溫情。

　　“我很愛我的母親，她也很愛我，可是她死了。我很愛我的父親，可是他不夠愛我。所以咯，死了也沒什么的?！?/p>

　　男人的瞳孔驟的收縮。

　　“杰森?！?/p>

　　“??？”

　　“我叫杰森?！?/p>

　　“哦，杰森你好?！焙瓦@個男人講話真是費勁，話題總是跳轉得莫名其妙，但這個晚上因為有杰森的陪伴，我才沒有想到他。

　　五

　　又是一個早晨，又多活了一天。

　　“早安啊，杰森?！蹦菑埡诤诘哪標坪鯖]有那么可怕了。

　　“明天，”杰森抬了抬眼皮，“就到以色列了?！?/p>

　　“后天，我的手術?！?/p>

　　“我很忙的?！?/p>

　　“在舍巴醫院，三樓。”

　　“我很忙。”他又一次強調了。

　　“早上十點。”

　　“……”

　　“反正不來也沒什么關系，我估計我大概會死在里面?！?/p>

　　“我不喜歡你說死?！?/p>

　　“哦，那大概我也出不來了。”我換了一種說法，“明天可以看到銀蓮花了，真好?！彼樕媳砬榻┯?，有些生氣。

　　我喜歡看著杰森的側臉，他的鼻子很挺，嘴唇的棱角分明，雖然是很典型的黑人長相，但是很好看。

　　“你不會死的。”杰森很自我，和他很像。

　　六

　　火車在離以色列不遠的站停了半個小時，我終究下了站拿起了公共電話。

　　“爸爸，我逃出來了，對不起我又任性了，我自己會去舍巴醫院的?！?/p>

　　“嗯?！?/p>

　　“黑杰克后天早上十點會出現在那里，你是不是抓到他后就會有時間陪我了。”

　　“嗯是啊，但是爸爸很忙的，你最好不要扯謊騙我?！?/p>

　　我怎么會騙你呢，你可是我的全世界啊。

　　因為我從小就沒有朋友，只有你啊。

　　回到火車上的時候，杰森依舊坐在我第一次看見他的位置，帶上帽子對來來往往的人充滿戒備和敵意。

　　“喂，我們這樣，算是朋友么？”

　　“算是吧。”

　　得到了我想聽的答案后，我睡了，我希望，這是他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

　　七

　　火車在凌晨四點到達以色列，我獨自走了，沒有叫醒杰森，雖然我覺得他是醒著的。

　　走進冰冷的病房，我有點彷徨，這樣是我想要的結果么。

　　大概是的吧，畢竟我要證明給他看我不是那個有病的讓他丟臉的孩子。

　　我可以讓他驕傲的。

　　他應該多愛我一點的。

　　如果我死了，他會不會后悔沒有多愛我一點呢。

　　我沒有去看銀蓮花，雖然我之前是真的想來看看銀蓮花這種象征復活的神圣的花朵的，畢竟它是我母親最愛的花，但是我沒有力氣。

　　我不知道我是怎樣行尸走肉度過這樣的一個空虛的日子，我猜想了千百種明天可能會發生的后果。

　　八

　　他終究還是出現在了我的病房門口，比我想象的早一點，我的父親還沒來。他拿了一束花，是銀蓮花。

　　“喂，小騙子，我來了?！币琅f是那沙啞的聲音。

　　“這個季節哪有什么銀蓮花。”他自嘲地笑笑，“我弄到這幾朵多不容易啊。”

　　瞬間，淚水迷茫了雙眼。

　　喂，你快走啊，混蛋你快點走??！

　　我再也發不出什么聲音了，他也聽不到我的吶喊。

　　“以后別接近恐怖分子了，很危險的。你應該交很多很多很好的朋友的，留一頭漂亮的長發好好生活吧，小光頭?！苯苌?，不，黑杰克將花放下，“我騙了你，我沒有父母，只有你這樣的一個不算朋友的朋友了啊，我本來就打算去趟敘利亞看看曾經養育我的孤兒院就去自首的，現在就當把這條命送給你咯?！?/p>

　　杰森從來沒有一口氣對我說過這么多這么多的話，而我卻一句也回不了，只是流淚。

　　我想告訴他，我再也不可能長出頭發了。

　　我想告訴他，我后悔了。

　　我想告訴他，告訴他好多好多好多的事情。

　　“你快走……求求你了快走吧……”我把臉埋在了被子里面。

　　“走不了了啊，我來了我就沒有走的打算了。”他苦笑，摸了摸我光溜溜的頭。

　　最終他被我隨后趕來的父親銬了起來，走出了醫院。

　　鐐銬的聲音在醫院走廊回蕩著，鞭撻著我的心。

　　九

　　我的記憶停滯在了進手術室的那一刻，所以我想告訴你啊。

　　我有一個美麗的媽媽，是以色列人，最愛的花朵是銀蓮花，死在了恐怖分子的手里。

　　我有一個很厲害的爸爸是國際刑警，他在我活著的時候不夠愛我，但是他很愛我媽媽，他一直都是我最崇拜的人。

　　我沒有朋友……

　　哦不對，我有一個朋友，是一個恐怖分子，他愿意為我付出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