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101作品

　　“很久很久以前,我有一個朋友。”

　　這是一個以這樣一個“很久很久以前”作為敘述開頭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未知的某一個時間里，有這樣一株花。花瓣是嫩色的粉，清晨的時候會滾上露珠，碧色的經脈一直沒到濕潤的泥土，向下牽出密密的細小的根來。

　　她沒有名字，也沒有親近的人，在黑暗中兀自伸展著。頭頂上是繁茂的樹，樹枝向著天空。那些伸長的枝椏上自花從泥土里出來就長滿了葉，遮著太陽。偶爾的時候，陽光會從葉子間探進來，輕手輕腳地擁抱她。

　　那個時候真是溫暖。

　　那天下午開始落雨的時候有個女孩子躲進了樹側，墨一樣的眼眸，小巧的鼻尖彎出一個俏皮的弧度，長發遮住半面臉頰，正閉著眼抬頭微笑。

　　“躲在樹下也不怕雷劈下來？”干凈的女生的嗓音，穿過枝干傳來。

　　“又沒有打雷嘛。”那個女孩吐舌，彎起眼，然后伸出手喚：“十葉。”

　　樹后面走出來另一個女生。

　　那是十葉和千花。

　　陰影里的花搖晃著身子想著，是不是自己也可以有這樣的一個，朋友。

　　意外地，這個愿望很快實現了。

　　六月剛到的時候，臨近花的枝椏長出了新的葉子。經脈是嫩色的綠，有風的時候會卷起葉角，翠綠的葉面一直隔著棕色的枝椏，之間牽出墨綠的明朗的莖來。

　　她管自己叫綠，然后招招手，把那朵花喚做紅。

　　那朵花就是躲在陰影里的那朵。

　　于是她有了名字。紅。

　　“咦，這題怎么會錯？水槽……嗯？”十葉先是疑惑地歪下頭，語調上升，接著喊起來；“噗，水糟水糟水糟！”

　　她喊著，然后倒在一臉“我就知道你會這樣”的千花身上放聲不顧形象地大笑起來。

　　在六月末到七月末，十葉和千花天天跑都進來，手里拿著白底黑字的紙。十葉會拿著筆這樣半開玩笑地給千花講題目，然后用筆端敲她的頭。

　　“笨蛋。”十葉笑起來，“下周的唱歌比賽一起去吧。”

　　“呀！我都那么笨了嘛你還敲我的頭！”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十葉故意不再理會她，一個人哼了起來，是非常清亮的高音。

　　“曾一起走卻走失那路口……”千花無奈的皺了皺嘴，卻是默契地跟了上去，溫潤的聲線柔柔的，帶著細小綿長的顫音。

　　綠告訴紅，是暑假開始了，所以她們經常來。

　　那個時候紅已經學會了和綠開玩笑，也會搖著花瓣撒嬌。

　　之后的一段時間里兩個人都很少出現。

　　“綠，你說她們什么時候會來？”

　　幾個禮拜以后紅忍不住問綠。那個時候是八月。

　　“不知道，你很關心？”

　　“沒有啦，好奇問一下嘛。”

　　“哦？是嘛？”

　　“這是什么語氣……欸不過說起來，最近我很容易變得累呢。”

　　綠睜開瞇著曬太陽的眼，俯下身看紅。紅的花瓣泛著隱隱的黃。綠有些不好的預感。

　　“你要出來曬曬太陽呀，怎么一直在那么暗的地方。”

　　“還說我，明明就是你們遮住了太陽的！”紅撇著嘴抱怨。

　　“這樣啊。嗚嗚嗚，不要哭了，都是我的錯！”

　　“嗯。嗯？等等！‘嗚嗚嗚’是什么？我哪里有要哭……沒有陽光也沒關系啦，反正我也習慣了。真的。”

　　真的。

　　對于一直生活在黑暗的日子里的我，你就是陽光啊。

　　“唉唉？這個？是我朋友啊。”

　　還記得第一次你喊我的樣子，明明不認識還是和同伴介紹。

　　躲在陰影里的我格格不入吧？但是你一點也不計較。

　　“是我的朋友。”

　　我有一個朋友。

　　我有這樣一個朋友。

　　紅也閉起眼微微搖晃起身子。

　　八月末的時候千花回來過一次。

　　一個人。

　　“為什么在我的身邊要有那么優秀的人……”

　　“我多么希望在沒人看到的角落，也能這樣舉止漂亮地讓自己欣賞。”

　　“明明我也沒有那么差，偏偏每一項都被比了下去。”

　　“我也想要成為那么優秀的人啊。”

　　“但是……即使這樣也不想要離開，為什么？”

　　“說好了的啊，要和十葉一起畢業才可以……”

　　“我真的，一點一點也不想要離開。”

　　那是唯一的一次綠看見千花把頭埋在臂彎里，聲音細小哽咽。

　　綠沒有辦法去看到她亮閃閃的眼眸。

　　綠曾經用紅花瓣上的露水形容那雙眸子。

　　綠沒有去喊紅來。

　　之后千花便離開了。

　　“我有一個朋友，她會在上課的時候在課本里挑出長得奇葩的人臉在旁邊寫上我的名字，在我找出更丑的人臉說是她時畫個豬頭在一旁喊這不是你么。

　　我有一個朋友，她會揪住我偶爾的錯別字，然后不厭其煩地一次又一次故意地重復著在小紙條上寫錯給我看，就像一直以來不厭其煩地為我講解我怎么樣都不會的題目。

　　我有一個朋友，明明是聰明又漂亮在哪里都是焦點也會私底下鬧小孩子脾氣露出兇悍的表情做各種無法想像的鬼臉。

　　我有一個朋友，她會和我一句接一句地唱葫蘆娃天線寶寶迪迦奧特曼然后傻呵呵地罵對方幼稚的笨蛋。

　　我有一個朋友，天冷的時候她會像媽媽兼男朋友地囑咐我要多穿衣服，一邊抱怨握手怎么那么冷一邊用暖暖的手掌覆上來。

　　我有一個朋友，會把學校后面的小森林當作兩個人的‘幽會地點’，和我有著滿分的和音的我的‘愛人’。”

　　這是千花留下來的信。

　　“以前的時候，我知道這世上有人在等我，但我不知道我在等誰，但為了這個，我每天都非常快樂。”

　　“那么現在呢？”

　　“我知道了我在等待的人，等待我的人找到了我，為了這個，我每天都更加快樂。”

　　最后一次十葉和千花在一起的時候千花說這些話的時候還被十葉笑作“傻乎乎的多愁善感”，只是紅聽著覺得莫名的感傷。

　　有人說，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會再相逢。

　　只是十葉再也沒有見過千花。

　　羨慕不一定要得到,得到了不一定快樂。

　　雖然紅也會羨慕那片自己無法觸摸的陽光，但對于她來說，更不愿意去失去眼前的“陽光”。

　　紅仰著頭望向頭頂順著風簌簌地響的葉，綠正圈著葉腳在風里曬太陽。

　　于是她微笑著，輕輕收攏了花瓣。

　　“我有一個朋友啊……”有個聲音柔柔地響起來，模糊了視線。她感覺自己的力氣正在一點一點流走，眼睛便漸漸閉上了。

　　現在的她是褐色的。

　　陽光輕軟地包裹上來，暈出金色的光。

　　她的頭頂上有一片飄旋的葉。

　　“我有一個朋友……”

　　“我有一個朋友啊，即使會嫉妒她的優秀，也還是會驕傲這么棒的女生是我的好朋友，也還是會想要和她一直一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