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065作品

　　從錦江樂園的地鐵出來是梅隴立交橋，那里的道路很復雜，我走過數年但是還是沒搞懂到底是什么樣的道路結構，每次向人家描述只是簡簡單單的幾語—那里有個地道，還有天空像是有個大蘑菇蓋住。錦江樂園附近的景色實在是算不上好，是城市的水泥和汽車鋼鐵的味道，但是他天空的景色的確讓人難忘，晴天，彩虹和水泥橋相輝映，汽車的五彩斑斕，變得像是童話樂園的樣子。而下雨天灰蒙蒙的，像是世界末日，站在立交橋下的水泥柱邊等車，仿佛天空在崩塌，雨中，不想撐傘，我常常吹著口哨從地鐵出來，走過地道，唱著：就算大雨把這個世界傾倒，我也會給你懷抱。

　　我可以算得上一個傳說中的屌絲吧，不帥，高，但是有體重，有錢包，錢包里有錢，但是只有八塊六毛。每天趕著地鐵上學，沒有寶馬或是大奔接送。我喜歡唱歌，唱情歌，但是沒給女孩子唱過，都是唱給基友的。當然我也不是那么自卑的人，對于那些虛化浮夸的東西，我一直是抱著不屑的感覺，但是多多少少還是心中有梗，像口卡在喉嚨的濃痰，怎么都咳不出來，最后在嘴巴里吹起了一個痰泡泡，無法言語，我想沒有人會愿意自己是那個恭恭敬敬的人，受人歧視，生活在世界的末端。

　　錦江樂園地鐵站像個小小的商業圈，很多東西都有。但是出了地鐵站，往左走，在立交橋那個大蘑菇下卻是各種的攤販，我常常看到有城管的執法車在哪里，而那里的人卻不為所動。有時候夏天那里沒人，有一群衣著被稱為農民工一般的人在那里午休，城管也來催他們離開。我通常是面無表情的看著這些，那些路人，眼中是憐憫，也有憎惡，還有的人眼中如同我不起波瀾。我常常在想這些擺小攤的人在城管的大義凜然的：“為了城市的美好環境。”口號中，依然不動，賴在那里，心中到底有怎樣的結。他們難道想我一樣渾渾噩噩？我不懂，因為我從來沒有考慮過，只是在渾渾噩噩，任聽擺布的過日子，想要卑微的混到死，或是在他人眼光中而毀滅。唯一清醒的時候是在雨天，大聲放歌。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們的什么危害氣體的排放，還是我破壞了環境，亦或是有些裝作神控制這世界的人在作孽。但人對上帝不敬畏是不會有天譴的，天譴是給不敬畏自己的人的。上海冬天黑的越來越早，也越來越冷，有時候站在出站口，會突然被一陣風刮得不知所措。我從地鐵出來，大概都是很晚了，想去那些明亮商店，買些東西來裹腹，卻在站在商店門口，覺得那些冰柜里的食物沒有這光來的溫暖而決然而走。往哪里走，去哪里，我沒有想。在左轉的雜亂地方，和地鐵站形成鮮明對比的地方，組成這個小世界的地方，和真的世界一樣，有美麗的但虛浮的，有丑陋的但真實的。有讓你著迷，欺騙你的。也有讓你不屑但真誠的。我并非上海人，是在山里長大的父親，一步步掙扎到上海的，成為受人尊敬的教授，而我在這個光環下，但我沉默，因為這個光環不是一開始就有的，我也有過其它的光環。立交橋下的燈是路燈，很昏暗，有很多小攤販，上面擺著鍋，油在里面翻滾，我向來對這些不屑，天知道它里面是什么，但是我在一個攤邊，頂著風不動，攤上的鐵板上是土豆條，在我很小的時候，老家賣的那種，那是我還沒有那樣一個父親的光環，擺攤的人，是一個二三十歲的男子，很瘦，萎縮在衣服里，他的攤上的東西還很多，好像沒怎么賣掉，土豆條，堆得像山，壓著鐵板沉甸甸的，而豆腐，時不時的飄上一絲熱氣，殘喘。我轉過身來，站在攤前，那個男子從衣服的出來，我看到他的臉，很軟的樣子，又像在風里呆久了，有些刀削的皺紋。但是他眼睛很亮，在夜里比地鐵站那邊的燈光還要亮。

　　“一份。”我指了指土豆。

　　“好。”男子笑了笑，頭發有幾根飄在風里，他捋了捋，開始忙活。我看著他一步步的做著，加熱，調料，翻炒。風有些大，我把手縮了回來，插在衣袋里，心里默默的想，大概快好了。

　　“有點晚了，有點兒冷，給你加兩塊豆腐。”他沖我又笑了笑說道，我點了點頭，他把東西遞給我，我遞給了他錢，他說：“慢走。”我又點了點頭，然后離開。

　　我有咽喉炎和慢性支氣管炎，喉嚨常常卡著有痰，很不舒服，像憋了口氣。第二天我從地鐵出來，去那個讓我笑稱為法律的兒子（lawson，羅森）的地方，買飯團，沿著路走，要走過立交橋的那個大蘑菇，然后走過地道，天當然也是黑的，路上一直有大媽喊道要不要吃的，我頭沒有轉過。前一天的那個賣土豆條的地方，有一對情侶在那里買土豆條，這里只有這一家是買土豆條的。男子看了一眼我，然后繼續做著，裝好給了女的，然后說了聲再見。

　　我見他擦了擦手，然后說：“一份土豆。”

　　他答應了聲：“好。”然后開始做，做了一會兒，他抬起頭，看了看我，笑著問我：“你是否來過。”

　　我點了點頭：“啊。”

　　他又笑了笑，繼續說道：“老顧客多加點。”說罷，就又刨了點土豆。

　　我點了點頭：“恩。”

　　他笑了笑，又問道：“我這個辣椒辣不辣啊？”說完頓了下，我看著他，他說：“有顧客說我這個辣椒有點辣。”

　　我點點頭，頓了一下，說：“還好。”

　　他笑了笑，問我：“雙休還加班啊。”

　　我點了點頭。

　　他笑了笑。

　　我看著他繼續做，沉默一會，說：“我學生。”

　　他看了看我，笑了笑，說：“好了。”

　　我接過，把錢遞過去，說：“恩，走了。”

　　他笑了笑：“慢走。”

　　我笑了笑。

　　小攤的土豆的確很辣，但是我卻漸漸著迷，一辣，一出汗，朝路邊狠狠得吐幾口痰，就像是往那些浮夸虛假上撒了泡尿，然后吸著空氣，大口大口，然后唱歌，什么歌都唱，無所謂的吼，什么“我不唱聲嘶力竭的情歌，不代表沒有心碎的時候。”什么“大河向東流，天上的星星…”什么“人生路，快樂少年郎，在那崎嶇里看陽光。”我知道有路人，有路邊的商店里的人，奇怪的看著我，看我像個酒鬼發瘋，然后罵句：“2B青年，神經病。”我不在乎，也沒有去想過，有聽到肆無忌憚地笑聲的時候，我便會整理整理衣服，裝的正經的樣子，唱起和龍哥一起唱過的Nightrain，槍花（Guns＆rose，槍炮與玫瑰）在小巷子里喝酒唱出的名曲。

　　龍哥就是那個土豆攤老板的名字，那次我去的時候，大概是他的女友、老婆在他一邊和他打理，穿著比龍哥好，一臉恬靜的樣子，但是沒有笑容，龍哥看到我就說：“又來了？還是一份土豆？”我點了點頭，然后告訴他加一份豆腐。他大笑道：“看來餓了啊，好好學習啊。”說罷，嘆了口氣，笑笑，繼續做我的土豆。期間，來了幾男幾女，龍哥的女友幫他龍的，她女友的聲音也很好聽，然后沒其他的人的時候，她就站在龍哥后面，面無表情的發呆。

　　“這里就你一個人賣土豆啊？”我問

　　龍哥笑著向我解釋：“我后來的，開始沒生意，就賣土豆，別人也不好意思學我，這里還是有些規則的，他們老人，都有自己熟客，我要慢慢培養，我一開始每天做，只有十幾塊錢，現在可以做到一百多了。”說完他卻沒有笑容，看了看了我說：“努力讀書啊。”

　　我努了努嘴答道：“現在讀書也沒有用了。”

　　他沉默了會兒，又笑了起來說：“我以前讀書，高中以后就沒讀了，不過當時和幾個兄弟還是很快樂的，要珍惜啊。”

　　我重重的點了點頭：“恩。”

　　龍哥繼續說道：“我姓成，我看起來比你大，你就叫我龍哥好了。”說完，哈哈笑了一聲。

　　我也笑了笑，說：“我用霸王。“

　　“我以前，語文和數學最好，數學都是第一的，我語文上喜歡詩歌，像是顧城什么的。”

　　“哦，那個什么黑夜給我一雙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么？”

　　“對對，還有那個小巷，小巷又彎又長，沒有門，沒有窗，我拿著把舊鑰匙敲著厚厚的墻。”

　　“但是顧城殺了他老婆。”

　　“他也殺了自己啊。”

　　“其實顧城挺可憐的。”

　　“可憐的是他的孩子，他的親人，和喜歡他的人。”龍哥說完，沉默的下來，我笑了笑，有些尷尬，不知怎么回答。場面冷了下來

　　龍哥仿佛無所知覺：“其實我還喜歡音樂，不是像老男孩的MJ，是像槍花的，或是披頭士的金屬，當年高考我英語最好呢！只是家里人不讓我上文學一類的，讓我上技工，我就跑出來了。”

　　我：“你不應該的。“

　　龍哥：“那是過去了，現在我要活下來。“

　　我笑了笑，但卻笑得好艱辛，世界上有多少人，想要活下來，我說：“我也喜歡金屬樂，來一起唱吧，Nightrain會吧！”

　　龍哥愣了愣，笑了笑說：“好。”

　　土豆和豆腐已經好了，龍哥的女友裝好的，然后，她默默地站在龍哥身后。夜很黑，燈光很昏暗，但是龍哥的眼睛卻很亮，照滿了這個小攤的一圈。

　　柔是一個女孩子，很nice，也是我唯一請過客的女孩子，當然，她現在是別人的女友，不要說我什么什么，張學友的《她來聽我的演唱會》不是唱過：“她來聽我的演唱會，在十七歲的初戀第一次約會，男孩為她徹夜排隊，半年的積蓄，買了門票一對。”我也十七了……大概最后的疏遠是在有天。有天，她笑著拒絕了一個不高但是是富帥的男生的吃飯邀請，說有事情，然后和我一班地鐵，她說今天去外婆家。出地鐵站時，天欲黑，風也大了起了，冷了起來，她告訴我，說她餓了，我就帶她去了龍哥的攤子，兩份土豆，龍哥看了看我，沒有說話，他笑了笑，然后給我兩份滿滿的土豆，我給了柔，她也笑了笑，我笑了笑，然后我們倆告別離開。時候好基友對我說：“你啊你啊活該一輩子屌絲，你看別人高富帥，一次泡倆個。”我笑了笑，并不言語，但不是不在乎的笑。

　　后來我再去，龍哥的老婆不在了。也一直沒有再來，我沒有問龍哥，他說：“我先要活下來，然后獨霸這里的市場。”有一段時間，出去學農，一周未歸，自然去不了龍哥的攤子，而后，回來匆匆忙忙趕去，說：“來一份土豆。”他說：“好。”然后我們又一起唱歌，“你就當我是浮夸吧，夸張會讓我很怕，似木頭，似石頭的話…….”

　　如果有人問我龍哥是不是我的朋友，我大概會楞一下，然后回答：“大概吧。”龍哥只是沒有人說話，或是能說的上話，而我不屑和那些我心中的sb說，是談心的知己吧，這樣來說，上面的問題的答案就是“是”了。

　　龍哥可能和柔一樣，沖我笑笑，但是遲早有一天會離開，成為陌生人，我們也不會像鐘子期伯牙一類，但是精神是不滅的，發生過也不會消失，我可以忘記，但是不能抹去這些痕跡。

　　龍哥像個大哥哥，無私幫助我，雖然他唯一告訴我的是面對，然后活下去，勇敢和不忘記，要瀟灑，保持本心。

　　貌似還記得某天8點半的放假通知，晚上，在天空灰蒙蒙下，我唱過：“talk to me softly,There’s something in your eyes, Don’t hang your head in sorrow, please Don’t c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