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064作品

　　我有一個朋友，當她坐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卻覺得自己不認識她。

　　那時我感受到的，是一種發自于內心的悲愴。

　　她姓尹，我一直叫她小尹。

　　一直以來，我與她以友相交，然而，我對她的情誼，卻不同于我其他的朋友們，我與她，更趨近于一種尊敬之情。或者，可以說是一種崇拜。如果一定要用一個詞來形容，那么，她就是我的“女神”。

　　姐姐曾經嘲笑我與她的友情。姐姐說，要么志同道合，要么患難與共，要么惺惺相惜，像你這種單向的崇拜完全稱不上是“友情”，怕是傳說中的同性戀吧。

　　對于她那種說法，我十分不然。因為小尹曾親口對我說過：“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一句話，感動了我一天。我從不認為友情有哪種固定的模式或者是定義，我覺得她是，那么她便是我的朋友。我曾經說過，如果我是男的，那么我一定追她。不過很可惜，我是女的，性取向十分正常，而且也沒有打算往不正常的方向發展。

　　我與小尹在同一個初中，她算不上頂尖兒的美人，卻有著一頭齊腰的長發，格外耀目。寫得一手娟秀的好字，成績是在班級中拔尖兒。真正吸引我的，卻是她的氣質。

　　文文靜靜，出落大方，談吐得體。

　　宛若大家閨秀。

　　大概便是這種氣質，使我一發不可收拾地崇拜起她。

　　我記得那時候，總有幾個青春期荷爾蒙旺盛的企圖騷動的男生，會搶走她的水筆或者橡皮。那時我也傻兮兮的，最看不慣那些欺負小尹的男生，于是便總是追幾條走廊去追回她的筆與橡皮，與那些男生在男廁所前斗智斗勇，格外疲憊。記得哪個最犀利的男生一不小心逃入女廁所，從此他感覺再也不會被愛了。

　　那時，我喜歡走在小尹的身邊，與她談天說地。其實，大部分的時間都是我在說話，她在聽。我曾經因為她從來不愿意將她的心事與煩惱分享給我而抱怨，而她只是笑笑，然后回答我：“沒有什么心事啊。”一如她的風格，那么的低調，那么溫柔。

　　我很喜歡她，真得很喜歡她。

　　那時的我因她將我視為最好的朋友而自豪。

　　直到中考成績揭曉。

　　她意外地失誤。

　　我想去安慰她，然后她對我說：“沒關系的，反正不過只是所成績一般的學校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反倒像是我被安慰了。

　　進入高中后，我有了新的朋友，新的生活。卻從未間斷與她的聯系。我常常在我的新同學面前聊起她，說我初中最好的朋友是如何如何好等等。

　　我與她，不需要太過頻繁的聯系，幾個月一次電話，一年一次會面足矣。

　　如今，已過了三年。

　　三年，她在逐漸改變。

　　面目全非。

　　所以，當她坐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忽然覺得我不認識她。

　　我看著她將秀美的長發剪成一個街頭小子的模樣，看著她穿得吊兒郎當，宛如一個假小子。我忽然覺得我一直認識乖巧的小尹，不是她。

　　至少不是我眼前的這個人。

　　然后我聽到她說，“媽的，袁珊珊竟然還要去禍害觀眾！”再也尋不見她以往的風格。

　　若是以往，她或許會說，“天啊，袁珊珊的戲，略驚悚。”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很傷感。感嘆歲月如砂，在不經意間將我昔日的尊敬與崇拜一點點磨碎，刮到不知名的犄角旮旯里，再也看不分明。我一直在想，初中的那段時光究竟是不是昨夜的一場夢，然后我一個不小心，將它與現實混淆在了一起。

　　夢里，金色的光陰，教室里筆尖沙沙，風輕輕吹拂著白色的窗簾，然后她舉起手，“老師，這道題有問題。”那時的數學老師有一只大大的肚子，他拿起試卷瞅了瞅，然后說，“同學們，把第四題的C選項改成32.。”

　　夢里，碧藍的天空，溫暖的陽光，她舉起紅色的羽毛球拍，然后問我，“我們打球吧？”我抱著一盒飛行棋，眨眨眼，然后說，“其實下棋也很好玩的喲。”

　　夢里，潔凈的走廊，透明的玻璃，她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夢里，有人對我說，“說說你的朋友吧。”我笑了笑，然后回答他，“我有一個朋友……”

　　夢醒，一切戛然而止。

　　我有一個朋友，我好似找不到她了。

　　她姓尹，我一直叫她小尹。

　　以前，我們都走在一起。

　　直到某一天，我和她在路口選擇了不同的方向。

　　然后，我再也看不到她了。

　　漸行漸遠。

　　我仍舊在向我的理想與目標奔跑，而她卻緩緩走向了另一個方向。我不知道她將走向何方，她的目的在何處，只是，卻再也看不見了。

　　我分不清，究竟是現實破滅了我，還是我破滅了我的夢。

　　后來，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面。

　　或許，是我不敢再見她，又或許，是她覺得我十分無聊。

　　或許，除了一次。

　　那是大學畢業之后，我與好友們一起去K歌。路經一個包廂，我看到了有一個金發女子在包廂外打著電話。她用標準的中國口音對著電話另一端笑著道，“你再不過來的話，我們就把你灌醉了賣到窯子里去。哈哈哈哈。”

　　那時我覺得她有些眼熟，她對上我的視線，然后笑著向我揮揮手。

　　我下意識地也對她揮揮手。

　　后來我才想起來，原來她是小尹。

　　那時她染了發，我一下沒認出來。

　　她卻認出了我。

　　其實，當初在她對我說完那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后，我也說了一句話。

　　那句話是：

　　“嗯，永遠、永遠，我們都是最好的朋友。”

　　我想，其實我是騙了她的。我并沒有履行我那句看似誓言的話。

　　這也同時從另一個角度證實了，年少輕狂的下屁孩說的話的可信度并不高。

　　大概，我真正喜歡的，是那個在我眼中完美的她。而當她漸漸表現出她不完美的一面時，我便不是那么喜歡她了。

　　高中畢業的時候，我以為是她的改變令人難以接受。

　　大學畢業后，我才發覺不只只是她在改變，我也在改變。我們的經驗與閱歷隨著我們不同的生活環境而變化。我們的世界在時間的流逝中漸漸分離開來，逐漸平行。

　　是我，一直不愿意接受這個事實罷了。

　　后來的后來，我與我的同事聊天，恰好聊到了“朋友”這個話題。

　　記憶一下子便回到了高中，那時朋友們圍著我，聽我說著小尹。

　　然后我回答我的同事，就像在高中時說的那樣：“我有一個朋友，她姓尹，我一直叫她小尹。我很崇拜她……”

　　只是，我從來沒有向其他人說起過她后期的變化。

　　也許，是因為我一直希望著她永遠如過去那樣，也可能是我的虛榮心在作祟。

　　因為……

　　我永遠希望著，小尹一直是那個完美的令我崇拜的小尹。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