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朋友。

　　白紙黑字，端端正正地排列在我眼前。我靜靜地看著它們良久，最后露出了一個微笑。深秋的夜，寒風從打開的窗戶灌進來，白色的窗簾飛舞著，在墻面上留下似有若無的幻影。

　　“是嘛。”

　　背后突然傳來一個輕佻而富有磁性的聲音，有什么東西呼出的氣體噴在了我的脖子上，可以想象我們間的距離有多近。

　　“……”

　　早就習慣了對方神出鬼沒的我，所做的只是立刻合上了日記本。視線觸到桌上那剩下的半杯早已涼透了的咖啡，有些口渴的我不假思索地伸手，卻在指尖觸碰到杯柄的前一秒被身后的那個“生物”搶先拿起了杯子。

　　“咖啡傷胃，冷咖啡灌下去你就會立刻胃疼的。”

　　不滿地轉過身去，卻看到他一臉認真的神情。一雙深藍的眼眸毫不避忌地盯著我，風把他的黑發吹得些許凌亂，卻依舊掩蓋不了男人出色的五官。我們就這樣在微弱的光線里對視著，最后我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認輸般地低下頭。

　　果然，什么樣的主人就會有什么樣的武器嗎，但這武器卻比我還倔強了幾分。

　　“乖，如果你非要喝咖啡那我再去給你做一杯，一會兒還有任務不是么。”

　　他的手輕輕放在我的發頂，似是在安慰，卻冰涼得沒有溫度。

　　抬頭瞪了他一眼，隨即回身去確認一小時后的任務的概況資料。他的手還是放在我的發上，微微抬起，似乎有些猶豫。

　　“把你的手拿開，你的主人我不需要安慰。”

　　特別強調了“主人”二字，也是在告誡自己我與他之間身份的差距。

　　“是是，那我就先幫主人您去泡咖啡了。”

　　他又恢復了輕佻的語氣，我聽到他離開的腳步聲，卻又靜止在了門邊。

　　“Behemoths？”

　　察覺到他似是有重要的事想對我說，我喚了他的全名。

　　“是的，我的主人。”他條件反射地應道，隨即意識到我只是在問他想說什么，“那個……主人，您這樣太累了。”

　　“其實我想說的是……您也是可以有朋友的。”

　　“不需要。”

　　心里明白他的好意，我卻拒絕地很果斷。

　　我沒有朋友，也根本不需要朋友的存在。從遇到Behemoths并與其簽訂契約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注定不能有朋友。教廷稱我們為“魔女”，卻在鄙視我們的同時利用我們來獵殺從空間裂縫穿梭來到人間的惡魔。

　　這些惡魔靠著與人類簽訂的契約作為存在于這個世界的紐帶，從而達到吞噬更多人類的靈魂來維生的目的，而不幸被惡魔選中的人們往往會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欲望與貪婪，與惡魔簽訂契約并開始協助其殘殺。

　　與這些惡魔不同，Behemoths是一柄的噬魔劍，靠殺死惡魔來獲取更強大的力量。噬魔劍同樣需要與人類簽訂契約，如此才能在物質世界發揮力量。他們為人類所用，卻在吸收了一定的魔力以后也有噬主的危險存在。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噬魔劍也是惡魔的一種，但在沒有人類契約的情況下他們卻只能發揮出自身不到10%的魔力。

　　尤記得那個深夜的小巷子里，散發著藍光的長劍后一名黑發藍眸的男子向我伸出手，問我想不想變得強大。才14歲的我不假思索地搭上了他的手，長劍劃開手心，染滿了鮮血卻并沒有疼痛的感覺。

　　教廷的軍隊隨即包圍了我，我奮力揮舞著長劍，溫熱的血液撒了一地，不知是對方的，還是我的。敵眾我寡，最后我還是被壓制住帶回了他們的基地，從此我便被軟禁在了這所房子里，只有訓練和執行任務的時候才被允許出門，并在完成任務后必須立刻返回。

　　一開始我也曾軟弱地哭泣，獨自蜷縮在某個黑暗的角落里，手里緊緊握著那把長劍，下意識地覺得這長劍能給予我保護。然后在某一天，我再次聽到了那個蠱惑人心的聲音。他輕笑著，蹲下來拭去我的淚，說著：“對不起我來晚了，今后我會保護你的，我的主人。或者您更喜歡被喚作公主殿下？在下Behemoths。”

　　后來我曾問過他為何出現得那么慢，他告訴我要幻化出人型需要依靠契約主人自身的力量，被教廷攻擊過后的我十分虛弱，為了保住我的性命他只能選擇不出現。這些年來，只要我的身體情況允許，Behemoths就會幻化出人型來陪著我。我想這也是我至今都沒有瘋掉的原因吧。

　　心中感激他的陪伴，卻終究只把他劃分在了武器的范疇。

　　因為我，不需要朋友。

　　“今天的晚餐可真多啊。”

　　依舊是滿不在乎的語氣，他立在我的身旁，看著不遠處那些成群結隊樣貌丑惡的惡魔，還有更多正從那懸浮的黑洞中涌出來。握緊了手中的長劍，我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

　　教廷得到的情報上分明寫著這片區域只有少許幾只低等惡魔出沒而已，如此大的規模我一個人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

　　察覺到了我的不安，他給了我一個微笑，冰涼的手包裹住我冒著冷汗的手，把劍從我手里拿了過去。被奪走武器的我緊張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安心，我的主人。”

　　他湊過來，輕輕在我的額上印下一吻。感受到他冰冷的氣息從我的額上擴散，滲透進身上的每一寸肌膚，我卻漸漸穩住了心神。

　　“我只是想讓您知道，您也可以得到來自別人的幫助，也可以有朋友。”

　　我看著他舉起了噬魔長劍，劍身的藍光異常耀眼，有那么一瞬間的迷茫。

　　“您只要靜待我的歸來就好。”

　　“Alice。”

　　黑發的男人第一次喚了我的名，然后他就這么走向墨色的深淵。我看著夜色中他的背影，原地站立了許久，隨后掏出了作為備用武器的鞭子。略帶調皮地扯起一個笑容，我沖到了正在廝殺的他的身旁。

　　“就算我不是你的主人，我也沒有弱小到需要你的保護。”

　　那一夜，我們放心地將自己的后背交給對方來守護，默契地抵擋著來勢兇猛的敵人，直到教廷的救援趕到。他們看著渾身沾滿了低等惡魔黑色血液卻依舊堅挺的我們，不由都露出了驚詫的表情。

　　而我和他只是相視而笑。

　　我有一個朋友。

　　若干天后，傷勢漸愈的我在日記本上重新寫到。

　　“我也是。”

　　黑發男人將剛磨好的熱氣騰騰的咖啡放在我的桌上，微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