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054作品

　　可能是我挑剔，事實上在我身邊算得上朋友的人真的不多。朋友無非兩種，可以一起吃喝玩樂，聚在一起就是生死之交，分開就什么都不是，這算一種。談話談心談感情，相互訴衷腸又相互理解，這是另一種。

　　非常幸運又非常可惜，我不曾交過任何一種，因為我根本不想交朋友，在我看來和某個人走得近，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我非常不喜歡有誰擠進我的世界與我交流或拉我進他的世界。

　　因為我對于“朋友”二字有我自己特殊的定義，所以我從沒真正交過朋友。

　　但是有一個人不得不說，我勉強算他是我朋友，這種不確定倒不是因為我不認可他，而是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他是不是我這邊的。

　　最近我忽然覺得自己特別不對勁，像是溫水煮青蛙的那種不對勁。我發現自己的精神越來越萎靡不振，不管在做什么我都有可能突然睡過去，當然不是真的睡死過去，就是突然覺得困，不馬上找張床睡不行。好幾次，我被各科老師在不同課上拎起來，一站一節課。

　　我也開始不停的做夢，做各種稀奇古怪，光怪流離的夢，醒來卻什么都記不得，只記得夢里一些零星的色彩。而且讓我恐懼的是，我做夢的時間越來越長，睡眠也越來越深，連4、5個鬧鐘都叫不醒。

　　班主任開始擔心起我的身體，讓父母帶我去醫院檢查一下，委婉的表示希望我盡快養好病回來上課。因為馬上要期中考了，這階段是最忙碌的。

　　然后我那位快半個月沒見面的母親就來學校把我提走了。

　　車子直接就開到了醫院，她領我去那家醫院的主任室，把我丟給她的醫生朋友，就又風風火火的走了。

　　這就是我媽媽，superwomen。

　　那個醫生是我媽媽的小學同學，超級嘮叨的家庭主婦，人卻超級熱情，反正閑著沒事，她居然外套一脫，領著我一個一個去檢查。

　　記憶似乎就到這里，我努力回憶也只有這些。因為等我醒來的時候，竟然發現自己坐在某戶人家的沙發上！就這樣保持一個呆愣的坐姿慢慢的回神，屁股已經沒有知覺了，我尷尬的在沙發上扭來扭去。

　　原來自己已經嚴重到會夢游時撬開別人的家了，這得多恐怖啊。不遠處的大門敞開著，估計主人已經去報警了吧，天哪！我要是說我只是在夢游會不會被當作神經病直接捉走？

　　不過這房子真不錯，像是間小咖啡館。地上角落里都堆滿了各種可愛的小孩的鞋，娃娃，玩具，好像哪里都散布著一些大蠟燭，仔細看來房間里沒有燈之類的電器，不知那個角落里的留聲機，放著我熟悉的卻記不起名字的老牌古典樂，舒緩悠揚。

　　就在我盤算著要不要就這么若無其事的走出去時，正前方的磨砂玻璃移門后閃過一抹黑影，然后門緩緩的開了。

　　出來的是個高瘦的男人，他黑色的短發像是上了臘一樣保持著一個完美的造型，他的脖子上圍著黑色的圍脖，纖瘦的四肢裹在黑色衣褲里，有一副特別有藝術美感的骨架。他開門的瞬間，我感受到那撲鼻的甜膩柔軟的香氣里包裹著的一絲清涼的風，但很快被香味取代了。他推著酒店里的那種餐車，小心的從門里走出來。那餐車上滿是花式奶油小蛋糕，餅干和巧克力，層層疊疊的堆得像座甜點城堡。

　　他待我像待一位尊貴的客人一樣，動作優雅的將紅茶，餅干，玫瑰醬，巧克力，蛋糕一一整齊的碼在我面前，擺放的位置連我這外行人看著都覺得十分講究。

　　我難道是來這里做客的？一邊這么猜想，一邊立馬隨機應變，向他道了謝還客套的夸贊了他的手藝。他沒說話只是笑。

　　不過他的手藝真的不錯，我先吃的巧克力，一塊用錫紙包住一角的薄片形巧克力。入口一抿就碎成幾十小塊，又瞬間化作巧克力漿順著喉嚨滑到胃里，甜度掌握的剛剛好，一點都不刺激口腔。我真是為他的廚藝嘆服。

　　他坐在我對面的沙發上，饒有興致的看著我吃，我有點不好意思了。

　　“你叫什么？”他端起一杯熱紅茶，悠悠的吹著氣。

　　“我……”我忘了。

　　真是不可思議啊我居然記不得自己叫什么了！一瞬間我也震驚了。

　　他倒也沒覺得我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只是很認真的點了點頭，拿出一塊畫板開始記錄。

　　難道是最新的心理治療方式嗎？我坐著喝熱紅茶，心里稍稍安定一點了。

　　“你再坐一會好了，這房子哪里都可以參觀。”他寫了一會會就拿著表格去了里屋，“當然，請先不要來找我。”

　　我被這莫名其妙的地方搞糊涂了，那個阿姨怎么搞的讓我一個人。阿姨……我記得那個話癆阿姨呢！我有點高興，果然美食和舒緩的音樂能讓人放松。

　　我決定參觀一下這座有點童話風格的房子，于是就丟下甜點向另一扇門進發。

　　果然這里別有洞天，我像是探險的小孩，從這邊進來，又從另一間房間出去，這里可真夠大的！我看著更深的走廊，終是放棄了。想回到最初的門口，卻又忘了怎么走。

　　真是笨死啦！我罵自己，只好先一間一間往回找，卻好像走得更遠了。

　　我實在累極大腦又越來越遲緩，困得不行。于是隨便摸到一間暗房就鉆進去休息，準備等那醫生來找我。

　　我躺在地毯上卻睡不著，默默索索的去找窗簾，想看看外面現在幾點了。沿著墻卻摸到門把手，又是一間小屋子！我翻了個白眼繼續走，但這間屋子怎么也找不到出口了。我開始慌了，摸到那扇門往里走。

　　里面卻是一間儲藏室，同樣伸手不見五指的屋子里放著整齊的柜子，從外面可以看見柜子邊緣散發出幽幽的藍光。

　　好奇心作祟，我偷偷打開其中一個，里面的景象讓我驚呆了！

　　是一個小人！縮小版的人類，他在箱子里快樂的奔跑著，小箱子像是對著他的錄像機，以他為中心記錄著所有他到過的地方，他像是在旅游，周圍的景象很壯觀。我嚇得馬上關上箱子，拉開另一個。也是一模一樣的格局，不同的是，里面住著一個年齡有點大的少年，他正非常認真的聽老師講課，時不時抄錄著筆記，我湊近看，是物理。

　　所有的箱子都是這樣，每一個箱子住著一個小人，每個人都不一樣，不同膚色不同年齡，簡直是另一個地球！

　　我的震驚無法用言語表達，所以大腦轉不過來，猛地砸在地上。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慢慢睜開眼，看到了雪白的天花板，還有那討好人的音樂，我又回到了那個沙發上，正抱著被子睡的不知東南西北。等我清醒過來時，我飛快的穿上鞋，徑直向大門口走去，順著樓道一路向下走。

　　當時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快跑！跑的離這里遠遠的！然后報警！

　　可是我一直走啊走，直到碰上一堵墻，在一樓的樓道口居然被磚頭封了起來！周圍每一戶人家的門都用磚頭封起來。

　　呵呵，這下好了。

　　我乖乖的回到房間，迎面碰上那個男人，正悠閑的喝著茶的男人。

　　“你到底是誰！你要對我做什么！”這該死的間隙性失憶搞的我快瘋了，我的精神已經被折磨殆盡，接下來消耗的就是我的修養。我大聲質問那人。

　　“我沒有折磨你什么啊，你要是想走自然可以走掉，剛才你也看到了，那位你的朋友不是來了又走了嗎？”他神色古怪的看我發愣的樣子，“啊，你又不記得了。”

　　“真是，你這人真特殊，還以為在沙發上睡一會就會想起點什么……”他絮絮叨叨的講，筆在表格上刷刷刷的寫，那些細微的聲響穿透耳膜，像一把利刃，輕輕摩擦我的腦膜。

　　“到底發生了什么啊！你到底要干嗎！”記憶缺失的太厲害，我下一秒就忘了我發瘋的理由，但那種焦躁的急迫感卻一直再，然后我就更恐懼。

　　“你知道你為什么走不出去嗎？”他拿起表格，像個醫生一樣來回踱步。

　　“因為你囚禁我？”

　　“你真的想要回去嗎？有什么一定要回去的理由呢？”見我十分抵觸，他換個問法，“放松，我是你這邊的人。”

　　“這可多了！我要回去做作業啊，馬上要考試了，我要復習復習。奶奶身體不好，爸爸媽媽都去醫院陪著，爺爺一個人在家要我照顧。還有個該死的家伙欠我錢，腆著臉我也要要回來。而且這個禮拜還有一張很難的數學卷子，我要早點開始做起來了……”說著說著，我的聲音越來越小。

　　“這就是理由嗎？你想回去的理由？”他的聲音充滿誘惑。

　　坐在沙發上我的思路異常清晰，很多事情都想起來了，我記得我的名字，我的父母，記得我的數學成績，記得回家的路，我甚至有點記得自己是怎么來的。

　　“現在你好不容易都記起來了，卻不想走了對不對？”他一眼看穿了我的想法，“那就留下來啊，為什么不？”

　　“你看到了吧，那個裝滿夢想的房間？怎么樣？看到里面的人了吧，他們可都是按照自己的夢想生活著呢！你不想嗎？做大明星，一場所走就走的旅行？去夢想中的巴黎？住在佛羅里達？賺很多很多錢？買一座城堡？做公爵或國王？這里！都可以實現，走你這輩子都不可能走的人生？不想嗎？”

　　他的話，一下子誘惑到我了。

　　“你其實不喜歡上學吧，口口聲聲的要回去讀書。你也討厭數學吧，一直嚷著要回去做作業。你也很生氣母親那樣忽略你，放任你，讓你一個人幸苦的走在人生路上，還崇拜的說什么女強人。”

　　是……是的。

　　我討厭這一切，我討厭這樣的人生，憑什么我要那么辛苦的堅持做一個好孩子，我做不來數學我就不想做，難道人就不能一輩子只把上帝賦予你的天賦發揮到極致就好了，一定要用他人成功的模具刻在自己身上嗎！父母總是認為他們可以在經濟上補償我所以就理所當然的放棄關心，聽之任之，最后的最后我長成一個失敗的大人也是我咎由自取，為什么！這不公平的！

　　我終于忍不住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一切的一切清醒的太突然，那么多那么多的情緒一下子沖向我將我淹沒，我沉溺在失去聲音的海洋。

　　他站在那里看著我哭，一言不發。

　　“可你最終還是想回去對不對？”他卻輕輕環住我，發出一抹沙啞的嘆息。

　　因為我一直在夢想，夢想著有一天被重視，被人關心呵護，不管這世界對我怎樣我卻做不到拋棄他“潔身自好”，我就是沒出息的一邊怨恨著一邊奢望著，希望自己是好的，希望愛、或被愛。我漸漸停止了哭泣，沉默。他知道。

　　然后，在淚眼朦朧中終于看到那陰暗的一樓，水泥封住的墻體開始破落，透進來一絲冰涼卻清新的光亮，慢慢擴大，風一下子吹散周遭甜膩的舒適安逸的粉色香氣，吹散了那個終于微笑了的男人。

　　真是……我真的很喜歡你，連房間都為你準備了特別的，但還是讓你跑掉了真可惜。

　　不要忘記我，我叫沒有人，一直一直以來都在你的身邊陪伴著你，安慰你，給你鼓氣加油，于是我終于教會了你要堅強。

　　再見了，唯一了解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