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044作品

　　我叫劉如意。

　　爺爺給我取這個名字，是希望我萬事順遂，如意安康；可惜我從小到大，鬧出來的事沒有一件是如意的。這個名字有點像“秦淮八艷”里面的柳如是，所以我每次介紹自己的時候，都要傲氣凌云地和這位名伶搭上邊。

　　這個時候，阿楠就會做出一副欲嘔不能的模樣，安安捏著自己的肚腩說那么我就是楊玉環，仔羊冷笑著：“一群瘋子，我不認識你們。”一群人嘻嘻哈哈，鬧個沒玩。

　　用一句俗到家的話來說——那好像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說起來我和這三個死黨的友誼發展非常正常：我和安安是初中同學，進了高中自然抱團取暖；和阿楠認識是因為她坐我隔壁，開學剛認識要打點好鄰里關系；至于仔羊，是因為自我介紹時我們都給彼此留下了深刻印象——她的自我介紹犀利直白，尤其強調了自己頂著羊之名行狼之實，我則直接來了一段邁克爾的舞蹈，邊跳邊將自己的名字努力和溫婉的“柳如是”掛上鉤。之后老師設立的小型辯論會，又因為彼此的觀點太尖銳，整個教室就聽見我的拍桌子和仔羊的冷笑，不吵不相識，我和她倒是最熟悉彼此的人。

　　高中的友誼不再是初中那樣“我跟你好不跟他好”這樣類似于過家家的交往，而是帶上了青春期獨有的熱烈、半熟還有小心機的色彩，那些小女生的心事在女廁所的上空飄啊飄，恨不得飄到所有人的耳中。

　　進高中的第一件集體活動大事便是去學軍基地軍訓，這個軍訓對于我們這些剛從初三苦海脫離出來、恨不得捅破天的血氣少年來講，真是一個熟悉彼此增進友誼的好機會。而其中的聯歡晚會，更是那些意欲表現自己者眼中的香餑餑。在這之前，老師已經指明讓小提琴過演奏級別的安安代表我們學校表演，可后來不知道哪個誰和校長打了招呼，節目就從小提琴獨奏變成了多人街舞，后來我們才知道那個誰和領舞的是同一個人，葉芝琦。

　　我有三個親密到互相寫交換日記的朋友，也有我們眼中矯情、虛偽、自私的討厭鬼——比如葉芝琦。

　　也許安安可以忽略她將迷彩褲高高卷起露出長白腿在男生面前走來走去的矯情樣，阿楠可以無視她一遍又一遍地將分配到自己身上的重活轉給自己做；仔羊可以淡然看著舞臺上穿著小吊帶小熱褲扭來扭去的女生并自動過濾為小心機——可是我忍不了，在表演結束葉芝琦故意過來炫耀的時候，我立馬將手中的牛奶潑了上去。

　　仔羊看了看葉芝琦濕透的衣服和花了的妝，涼涼一笑，“真性感。”

　　梁子就此結下。

　　自從學軍一役，我們四個人終于完成了初步的認識和熟悉。體育課縮在一起聊天聊地，放學一起走到車站然后分道揚鑣，零食從一開始的謙讓到后來的一搶而空……依然用一句俗套的話來講，“我們的革命友情就這樣茁壯成長。”

　　青春期還有一個重要的名詞，“戀愛”。

　　這是一個多么小心翼翼而天生就不能見光的詞匯，初中的我們連提到這個詞的時候，連舌尖都仿佛會不安地哆嗦。進了高中，好像一夜就從小女孩變成了富于浪漫的少女，看向一些頗受矚目的男生時眼角會帶上意味不明的情緒。小女生們聚在一起聊天，一提到某個名字，都會不約而同地看向其中一個，發出調笑意味的“哦——”，而那個被拿來開玩笑的姑娘，嘴上一定罵著，臉卻已經紅透了。

　　“春天到了哦。”看到這套萬年戲碼，我們四個齊刷刷翻大白眼。不過我們也很清楚，總有一天我們當中的一個，會成為她們其中的一個：比如安安已經在交換日記里面暗示了什么，阿楠每天中午會去操場上看男生打籃球，仔羊雖然依舊刀子嘴，心估計早就在某個地方軟成豆腐咧。

　　不過我沒有想到班級里先成的那一對的女主角是沈倩，作為副班長雖然畢業于一所出名的差勁初中，但也無妨她擁有讓我羨慕不已的溫雅氣場和溫柔外表。某次聊天聊到這里，卻發現阿楠的表情有些奇怪，再三追問她也不過閃爍其詞，就此作罷。

　　事實上我覺得阿楠是我們當中最安靜沉穩的，我和仔羊的關系雖然再好，但每次意見相左時總會吵得天翻地覆，安安則是和我一起瘋瘋癲癲，再被齊齊鄙視。我們四個曾一起發誓要將這份友誼堅持到天長地老，可是我們也很清楚的知道，我們四人幫在班級中是個高調而奇怪的存在。我們厭惡著小女生的手段、打扮和陰私心理，又覺得男生的主題不過就是毛片、英雄聯盟、MBA還有以交女友多為榮；和我們不對付的葉芝琦在年級里卻相當吃得開，我們因此沒少被排擠……矛盾的是，我們依然處在這個逆流的集體當中，看似安然無恙。

　　快臨近期末考試，就算那些成績好到令人眼紅的“學霸”們再怎么裝出一副“我很不努力的我整天回去就是打游戲你們超過我很容易”的假象，也無法避免那種緊張、暗潮涌動的氣氛逐漸發酵。四人幫里成績最好的當屬安安，當仁不讓地擔起輔導我們這些“學渣”功課的義務；仔羊的文科雖然很棒，但薄弱過頭的理科讓她不得不另外請教素有理科王之名的學習委員；至于我和阿楠……在安安多次恨鐵不成鋼的目光洗禮之下，我們立場堅定地表示要“在這次考試中隱藏實力”。

　　“啊呸。”成績出來后，笑傲全場的安安立刻回敬了我們這句。不過可喜可賀的是，仔羊這次的理科全部都史無前例地開了綠燈。阿楠和安安祝賀的同時，眼睛卻不斷在學委和仔羊之間游移，把兩個人看到同時臉紅。反應過來的我立刻補上了一句悠悠的“哦~~”被仔羊追著打——不用說，這一次，仔羊栽了。

　　日子平平緩緩地過著，作為新晉“朋友妻”的學委被我們幾個損友狠狠地勒索了幾次，在仔羊的無效抗議之下終于確立了平穩持續的男女關系；葉芝琦也因為自身的勾搭技術順利在年級里被人熟知了起來；據說副班長沈倩又換了一個男朋友……仿佛過的太平淡了一些，老天爺下了一記猛料：某一次的交換日記里，安安說，她得出國了。

　　得知這個消息的我們被炸的五雷轟頂。不過作為初中同學的我在之前多少也知道了她的無奈和被逼的選擇：安安是單親家庭，她的新一任爸爸是美國人，為了以后的考慮和發展她只能跟著母親去留美。

　　世界上有很多無奈和分別，也有很多出人意料的發展——比如仔羊因為和學委的“純潔革命情誼”逐漸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接觸到了更多的朋友圈，多少和我們有些疏遠；比如我心目中的女神沈倩走下了神壇，被傳和多位校外男生藕斷絲連之后，和她同初中的阿楠終于告訴我們沈倩其實和葉芝琦是同一類人，只是那都是初中的過家家誰也不會當真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在一段時間內同時發生，女廁所里飛來飛去的故事，為枯燥的學習生活成功抹上了隱秘八卦的色彩。

　　到了送別那一天，我們三個絕對沒有像電視劇里那樣哭的稀里嘩啦，只不過分別用自己的方式和安安告別，仔羊晃了晃拳頭意思是“要是不和我們聯系你自己看著辦”；我狠狠地抱了抱安安，差點沒讓她背過氣；阿楠則代表了我們送上了離別的禮物：一個水晶相框，裝著我們的三人合照。

　　看著安安在登機口消失，身邊一下子少了那個陪我一起瘋的姑娘，忽然涌上了淡淡的惆悵和一種名為“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張。

　　仔羊這時轉過頭，對阿楠說：“沈倩是不是和學委有過一腿？”

　　我一時愣住，從未知道向來冷冽霸氣的仔羊也會有這樣敏銳可怕的洞察力。

　　阿楠微微變了臉色，“不是，你聽哪說的？”

　　仔羊意味深長地一笑，“我自己問沈倩的。你放心，這才多大點事，我有什么好生氣的。”

　　“可是，你們為什么要隱瞞呢？”

　　早在仔羊和學委剛初識的時候，阿楠就曾猶猶豫豫地告訴我說，沈倩和學委在進高中之前就在某個補習班認識，很有些不明不白的事情。

　　我當時一笑，這算什么，人不風流枉少年，現在學委和仔羊相處得很好，你想那么多干什么。

　　阿楠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他X的他們差點鬧上床你知道嗎！”

　　我當時驚得手抖，其實到了我們這個年紀，以前父母老師藏著掖著的事情多少也懂得一些，那些情侶的互動也逐漸開放到“某種程度”。可是我從未想到，這種事情，會發生在我朋友身上。

　　在坦白和隱瞞之間，我們選擇了后者，這件事情阿楠只告訴了我。而我們，終將為自己自以為是的小動作付出代價。

　　現在想想，其實那都沒用什么。再多的故事，再多的摩擦，再多的愛與恨，都不過是我們在那段時間里一段綺麗、疼痛、恍若隔世的夢。時光會沖淡一切，年少的舊事在長大的我們的眼里什么都算不上，可是年少的我們，卻從未認為這些是小事。

　　仔羊終究是和我們疏遠了，也許是因為我們自以為是的隱瞞讓這份友情添上陰影；也許是我們日漸被孤立她受不了這種壓力轉而離開；也許是更早，我們每次相處的時候，總會忍不住因為一些小事情磕磕絆絆，吵鬧不停，那些小小的摩擦，終于造就了一場星火燎原。

　　阿楠愈發沉默孤涼，她看上去并未受到多少波及，可是我知道她背后也挨了很多來自于沈倩的冷箭，安安的離開到底是給我們四個人的背道而馳埋下了爆發的導火線，等著哪一天，被突然點燃。

　　我開始習慣了三個人相處時的沉默、壓抑，相對無言，所有的回憶都只是回憶。后來我一個人獨自放學的時候，被葉芝琦狠狠潑了一身涼水。渾身濕透的我站在馬路中央，身后的汽車喇叭響個不停，忽然想起來，這滿城熱鬧，都不過是一場寂寥的盛宴。

　　這一刻，終于散場。

　　我有三個朋友，可是現在，我只有我一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