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037作品

　　獻給那些來不及感謝便失去的。

　　我有一個朋友，準確地說，我有過一個朋友。我們同歲同名不同姓，關于我和過去的朋友的故事，我可以像

　　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那樣開頭：

　　十年之后，趙白（化名）和他的同桌在歷史課上吹牛皮，回憶起他十年前和他朋友——趙寇（化名）的故事。

　　但這并不符合我的本意。

　　我本想笑著講述我和趙寇的故事的。

　　十年之前，我認識趙寇，趙寇也認識我。我們都在鄉下無法無天地成長。趙寇是村里出了名的惹是生非；我

　　在二年級時沐浴在周圍的人“將來定能考上好大學”的祝福中。大人們有時會批評趙寇別影響我的仕途；同時告

　　誡我不要老是和趙寇混在一起。但趙寇每次都會來找我玩，我也每次都會去給他開門，誰叫我們是朋友呢？這和

　　仕途不仕途、學壞不學壞毫無關系。

　　其實大人們不知道，很多時候都是我想他做的，所以，張三家的鴨子被嚇得八天沒下出蛋；李四家的菜地里一

　　夜之間出現二十多只死蛤蟆；王五家的漁網不翼而飛，很大成分上是因為我，盡管大人們不知道這些，盡管趙寇

　　會被罵得狗血淋頭，他還是每次都來找我，說：“趙白，下不下來玩！”

　　我們在春天時，兜里揣著打火機和劃炮，每天捉摸劃炮的新玩法，我們發現把劃炮從中間彎折，露出黑色的

　　火藥，放在地上點燃，劃炮就會綻放出銀色的花，然后轉一個270度的弧，好看極了。夏天時上午去田里捉蛤蟆，

　　蛤蟆要進行去皮的工作，直接觸摸蛤蟆的皮很惡心，這項“艱巨”而又“偉大”的工程一直由趙寇進行，下午，

　　我們就拿著蛤蟆肉去池塘里釣龍蝦。每次都能滿載而歸。秋天去田里、竹林里“野炊”；冬天就去湖邊敲冰塊......

　　趙寇成績不好，語數外里只有英語拿得出手，但他無所謂。我和他小學同校，有時會從二樓看到他和高年級

　　的在一樓的陰影里打架。關于他的輕狂的緣由，我是后來才知道的，他媽媽是出租車司機，一周在家的時間很少，

　　他爸爸上夜班白天都在房間里呼呼大睡。說到他爸爸，我只見過幾面，提著光頭，滿嘴胡渣，很兇惡的樣子。這也是

　　我不愿意去他家，每次都是他來找我玩的原因。

　　之前也說過了，我和趙寇之間，是過去時的朋友。我們之間的友誼出現隔閡，是在我上了初中的時候

　　開始的。

　　小學升初中那會兒，父母為了讓我真的考上名牌大學，送我去了重點初中，我們那邊的那種小鄉村里當然不

　　可能有重點初中，只有去發達的地方了，那就意味著，我必須在學校住宿，也意味著我很難再見到趙寇，同時，

　　隨著我心智的成熟，我也意識到我不能再幼稚地和趙寇一起拿劃炮嚇唬鄰居的雞和鵝，抓蛤蟆釣龍蝦，偷莊稼了。

　　所以，當我那天聽說趙寇的近況時，我們該是havenotbeenfriendsfortwoyears了吧。

　　我一直都不知道，不知道趙寇的一天，一周，一個月里是否和他父母同時坐在餐桌上過，不知道課本上的逝

　　者如斯夫，不知道.......

　　那天是周末，我從我媽口中得知的。趙寇的父親在趙寇升上高中后，因趙寇的學習問題多次和趙寇的母親發

　　生口角。一次口角演變為推搡，進而成為拳頭、巴掌相向后。兩人都開始長時間地不回家。趙寇一直由年邁的奶

　　奶照顧。不知從哪天開始，村里開始流傳趙寇爸爸在外品行不正之說，再后來，趙寇的爸爸在外的所作所為越來

　　越具體，據說他后來去了澳門，開始賭博，輸了幾十萬后不見了蹤影。有的人開始不相信，但，“昨天有人過來

　　把趙寇家的出租車和其他好多東西都拖走了。”我媽惶惶地說。

　　我：“......"

　　又是一個周末，我回家時饒了遠路，在趙寇家停下了腳步。首先看到的事他家門前的車庫，卷簾門已經被卸

　　下，向任何人都敞開的大門示意著它的一無所用；歪斜的房梁稍一用力仿佛可以落下一瀉的土；往里看，墻角里

　　破舊的、過去我們裝龍蝦的鐵桶；碎了一地的玻璃渣子；幾顆暗淡的玻璃球。這些，都無不兇猛地標記著那些已

　　逝去的美好時光。

　　我看見墻角里還躺著一條老狗，它發現了我，我也看見了它，我半蹲下身，“啫啫啫”地靠近它，它挪動著

　　年邁的身軀，半信半疑地嗅了嗅我的腳踝，才緩緩地俯下身，讓我摸它的下巴和頭。

　　身后就是趙寇的家，過去我害怕的趙寇的爸爸已去逃亡，而我仍然不敢向前邁出半步，我已不知道該用什么

　　表情面對趙寇，我和他、都不可能再回到過去。

　　時間，在地上的萬物上都留下了深淵的痕跡，所以，我或許可以敲開門，說上一些感謝的話語，但我想感謝的，

　　都成了背后的深淵，所以，我不能。是誰說周圍的一切都在不知不自覺間悄悄死去的。

　　再一次聽說趙寇的狀況時在幾年后，趙寇艱難地參加中考，毫無懸念地落第，然后，按照眾人猜想的，他應

　　該去上中專或是技校，然后碌碌無為地混社會飯吃。他卻要復讀。

　　真正和趙寇面對面是在又一年后，我們在車站上碰的面。他說他考上了普通的高中，現在，他高一，我高二，

　　我們同歲同姓不同名。他說他考高中是為了從這個村子里出去，去他自己建立的家，我說，嗯，我也這么想。

　　我有一個朋友，我們同歲同姓不同名，我們同樣的向往高地，同樣地把那些殘酷、美好擰成一團，扔在一路

　　走來的深淵中，我們看著身邊的一切來不及感謝就離我們遠去，他看得比我更多，失去的也多。他倒施逆行，不

　　去緬懷那些逝去的，所以只有不斷逆流而上，有人說生活就是不斷地失去，所以，我的朋友和“朋友們”，他和

　　你們一定能跑得更快，把手伸更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