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025作品

　　說實話,我并沒有什么特別交心的朋友。所以想來想去，好像只有她了——小星星。

　　立冬了，天氣時冷時熱的，風吹得手愈發皴了。長輩說這種天要保暖，可想她這么臭美的人一定不會注意，可我還是特別想打電話給她，提醒她別著涼了。

　　四年前的今天，我剛剛考完試，成績一塌糊涂。那時候我連同學的名字都沒有記全，甚至還不好意思跟老師打招呼，卻已經與她混熟了。我坐在第一排，風一吹，粉筆灰就飄飄灑灑揚到我的額頭上，每節課都得去洗，尤其煩人。我也記不清怎么就認識了她，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她還比我矮半個頭。

　　如果我告訴她當時我并不喜歡她，她會不會立馬和我絕交？

　　四年前，我記得操場上還沒有籃球架，紅色跑道被我們的鞋底磨得發黑。剛開學的天氣沒有大風也沒有大雨，只有頭頂上四個搖搖欲墜的風扇“吱嘎吱嘎”響著。她坐得離我很遠，隔了有兩條走廊，課上她永遠都盯著臺板里的手機，屏幕照出的光反得她腦門發亮。老師點到她的名字，個頭尚小的她一副痞子樣兒，一條腿擱在椅子上像極了三等殘廢。她挑挑眉使個眼色給我，我就比出口型給她。下課了以后她蹬蹬蹬沖過來，把書往我頭上一砸:“是你傻還是我傻！這口型是給人看的么！”我下課以后永遠是廁所、教室兩點一線，以至于我畢業時也不知道學校醫務室在哪兒。也因此，我做作業總是飛快。她從來不多說，我也心領神會，放學時她一本本拿過去，第二天再一本本還回來。

　　那時候我沒好意思說，她的字真真是“翩若驚鴻”。

　　隔壁班有個她喜歡了三年的男生，她一直沒敢表白。每天中午就守在他班級門口，對他百般騷擾，不出一個月，他的衣服足足被她拉大了一個尺碼。那時候踮腳才能夠到他頭發的她，現在怎么就比我高出一個頭了呢?現在她可以揚眉吐氣了，我已經看不到她的頭頂了。她常常說我是先天基因不良，我卻認為是重如泰山的書包把我壓垮了，使我停止了正常的生長周期。當時我覺得繁重的學業讓我喘不過氣來，現在看來，我恨不得立馬飛奔回去，再把四年的課業上個兩三輪，真的。

　　我中午不吃飯，下午胃絞著疼，這時她就會貼心的送來夾心餅干，那時候她怎么沒提醒我，這肉是會橫著長的？我們倆坐在操場邊上，手里是劣質的零食包裝袋。晴天的時候，頭頂上就是大片的藍和大片的白，像是剪貼畫。微微的風舞著發梢，癢得我直縮脖子。她斷氣了般唱著歌，我無奈的聽著，是一對快樂的瘋子。對此我沒有什么更為詩意的想法了，只能用上自認為貼切的形容：世界是光鮮亮麗的。

　　常常想，如果我從沒有交過她這個朋友該會是如何，我想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我會有新的朋友，新的每一天。我不會荒廢那么多時間陪她做值日、不會幫她出頭、不會被爸爸責備話費太貴。可是我遇見了她，于是一發不可收拾。

　　這種狀態持續了有一年吧，我們漸漸疏遠，沒有爭吵，也沒有嫉恨，就是疏遠了。正如我所說，沒什么大不了的。我也有了關系還不錯的朋友，她沒有那么癡頭怪腦，很平凡的學生打扮，成績很優秀。我們有共同的愛好，可以為了一道題討論上一個下午。不得不說，這兩個人是背道而馳的兩個生命體，我的生活開始駛上另一條軌道，至少看起來是這樣。記得有一次經過她身邊，我甚至沒有禮節性的打招呼，她的朋友嘀咕：“她有什么了不起的。”她直直看著那人：“你再說一遍試試。”我才明白我倆從未疏遠。不久前，她和我談起這事兒的時候，說：“我聽說太過相似的兩個人不能長久的相處，我覺得就是這個理兒。”“什么破文藝范兒。”我毫不留情潑她冷水。“裝裝不行啊！不行啊！”她撅著嘴，仿佛是幾年前的模樣。

　　可是怎么就回不去了呢？

　　幾年來，我實實在在看到了她的變化，她從尖銳變得愈發圓滑。她已經可以和暗戀過的男生一起把過往作為飯后笑談，而我卻沒什么變化。

　　畢業的時候，她哭了，哭得很兇，我沒有。我著實覺得KTV里昏暗的燈光不適合傷春悲秋。其實我有很多話想對她說，可一晃神，話就隨著灌下的酒精流回到喉嚨，被一口咽下。

　　她喜歡帥哥、喜歡薄荷綠、喜歡裝憂郁、喜歡轉筆、喜歡唱一首首背不出歌詞的中文歌。她不喜歡做作業、不喜歡上數學課、不喜歡吃盒飯、不喜歡下雨、不喜歡哭。這些，我全都記得。

　　她一直是一個很傻的女孩兒，只有寫在臉上的心機。她會為了一件小事或竊竊自喜或痛哭流涕。她一定沒有想過，我就喜歡這樣的她，她已然成為我內心深處那個光鮮亮麗的世界。正如她名字一樣，她有著閃閃的光芒。

　　很多個晚上，我從窗子望出去，夜黑得瘆人，看不清哪怕是一點兒依稀的輪廓，空氣像頭上的汗水一樣膠著著。對了，她怕黑，我總是會不由自主想起她，不知道她是否一樣牽掛我。

　　我們同時喜歡過一個人，翻窗進教室的時候我真的很害怕，看見她生日有那么多禮物我有點嫉妒，我并沒有那么愛看鬼故事，被人討厭的滋味很不好受，我對她所說的那些大道理全是放屁。這些，都是她所不知道的事，現在我統統說出來。

　　也不知道習慣能不能像時差一樣調過來，我睡個回籠覺試試看，結果失眠了。也不知道新的習慣什么時候會與我不期而至，我差點得了憂郁癥。也不知道她是否一切安好，我翻開電話簿，突然想起來長途太貴了。現在的她比我高、比我漂亮、比我壯，沒理由再會依賴我，可“靠山”這個頭銜我還沒準備好摘掉。我不知不覺習慣了有她的存在。

　　習慣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原本計劃好為她送行，但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我甚至眺望不見她劃過天空中的痕跡。她離開的時候我沒來得及說聲再見，倒也是真的不想說再見。

　　她會不會有一天突然沖到我身邊，哭著說自己沒有朋友了，一如四年前的小丫頭。我總覺得校服上的淚漬從沒有干凈過，也只有她自己清楚，多少次是故意把鼻涕眼淚糊我一身的。一切如果真的如我所想，該有多好。我自私的不想被忽視，當然，這很荒唐。

　　現在她離我的位置有一條地球的直徑，可沒關系，我不會忘記她。

　　因為她是我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