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的陽光真好,路邊的梧桐綠的真美,窗外的紅瓦白墻小樓安靜的站在那里,站在大樹的后面,陽光的下面。我沒有想到,這次坐在這里,是給了我一次機會來懷念你。泛黃的桌面上樹影斑駁,像極了那天我們一起在桂花樹下腳下的那方地,只是現在我聞不到那股芳香了。
我們一直在一起,從我的生命誕生的那一刻起,從我沒有意識到你的存在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在一起了。
2002年。
我上幼兒園大班。記得那天老師教我們畫大樹,你告訴我,大樹是最頑強的生命,你要給它畫上最綠的葉子最紅的蘋果,你要給它取一個最好聽的名字。于是我一筆一筆地涂,無比認真,畫上了那時我小小的世界里認為最綠的綠,我給它取了一個名字叫做——大樹。對,就是大樹。大樹就是大樹,它的名字就是大樹。我還記得那張小小的稚氣未脫的臉上有著第一份倔強而又認真的表情。蠟筆一直涂到只剩最后一截,老師說時間到了,要互相看看,比比誰畫的最好,我硬是不愿,我的大樹怎么能給別人看呢?我的大樹,怎么可以跟別人比呢?但我愿意給你看,而且,我知道你一直在看著,并且,是你讓我人生中的第一棵樹就長得如此綠。
2003年。
我該上一年級了,我很高興,你也很替我高興,我們一天到晚手拉手,蹦蹦跳跳哼哼唱唱。可是我不得不面對回老家讀書的現實,那時什么都不懂,只是爸爸說回老家讀書就會有很多小朋友一起玩,一起吃糖果,我就點點頭答應了。那天早上,媽媽把我送到新學校,我隱約記得那天,她穿著一件黃色的襯衣,到了校門口,我頭也不回的走了,我以為回來會看到媽媽在等我。我回到家,就只有小朋友,沒有媽媽。我執著的想著媽媽一定是出去買東西了,一定馬上就會回來。后來你告訴我,媽媽走了,以后就剩你一個人了。我的眼淚一顆一顆滴到作業本上,老師問我怎么了,我搖搖頭,說,沙子進眼睛了。我抬頭看看你,你看看我,我們什么話都沒說,因為那一刻,我們都茫然無措了。那時,我們7歲,面對突如其來的離別,面對周圍的陌生,就連一向有主見懂事的你,都沉默了。我不知道沒有了爸爸媽媽的生活會是怎么樣的,我也不是認識沒有他們的空氣,我覺得呼吸急促,胸口悶著無比巨大的委屈。
從前,我的世界是上海繁華大背景下的那一平方米的簡陋小屋,屋里就那么幾個至親至愛的人,現在,我的世界是蜿蜒交錯的路那么大,是5年的時間那么長。
從此,我們就相伴過上了浪跡天涯的日子。每天上學都是步行,要經過東塔公園,公園后門有兩條很大的黑狗,它們第一次面目猙獰的朝著我吼時,我嚇得跑掉了一只鞋子。你一直在后面追我,說不要怕啊不要怕啊,狗狗被拴住了,不會咬你的。我咬咬唇,貼著墻壁走了過去。那是我在心里吶喊:爸爸,你快來吧它趕跑,你為什么要把我一個人放在這里。在后來的5年里,這條路我們走了無數遍,我們和這條路成了相熟的朋友。出了公園有一個真鮮奶吧,有時候我們會存一個星期的錢去買一杯奶茶和蜂巢蛋糕,那是我們最愛吃的東西了。再往后走,有一個老年大學,卻從來沒有看到里面的人。繼續走,路邊的人家圍墻中探出一棵叫不出名字的樹,上面長了火紅火紅的花,每天放學后我們都把書包墊在腳下,吃力的勾那些花,然后吮吸著花盤,里面會有少量甜甜的汁液,那時我們笑的真是開心,不管是之前跟爸爸媽媽在一起,還是之后,我回到上海,我都沒有像那次,笑的那樣真摯了。
2007年。
我們徹底習慣了獨立的生活,我不怕一個人在黑夜里走路了,我也不怕遇到黑狗對著我大聲叫了,我們闖南闖北,就那樣闖過了4年。那條橫穿公園的小路也不再只是我們,有了愛吃麻辣燙愛流口水的江南,有了長著大大的眼睛外表很甜美性格卻很豪放的小雨,有了一天到晚跟我打架吵嘴的冰糖,我們之間的故事真的很長很長,現在回憶起來又像是很長很長的夢。那時候正是流行“武林外傳”的時期,不管是在學校還是路上,只要是我們幾個人在一起,就都會上演葵花點穴手的精彩戲碼——模仿白展堂的樣子迅速的在對方的身上“點點”兩下,對方便不能再動彈了,看著各種突然被點穴的奇怪姿勢,我們又是笑做一團。現在我回憶起來,小時候的游戲之所以覺得那么好玩,是因為我們每一個人都認真的遵守著游戲規則,被點了穴,沒有人會動會耍賴,也從來沒有這樣的想法,就像我上每一堂美術課,都是一筆一筆認真畫,這點,從幼兒園的時候起,你就教給我了。
那時,班中流行看言情小說,我也是看的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偷偷的在廁所里一看就是一個多小時,周末早出晚歸去新華書店,遇到實在好看卻到了該回家的點時,我就偷偷把手表調慢一個小時,書店里沒有座位,我就坐在地上看,背部一直靠著書架導致回家后發現都是一排排的烏青,雙腿麻到站不起來。那段時間,我們瘋狂的交流著書中的男女主角,我累了,你給我揉揉,疼痛就會消減幾分,你看到我過的這樣充實,看到我有這么多的朋友,看到我天天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看到我遇到路邊的大狗會惡狠狠的瞪回去,看到我偶爾會想起父母卻只是一笑而過的神情,你也有無比的成就感,你很自豪。我不知道現在自己會怎樣看待當初的那個我,那個我,開始慢慢步入生命的第一個階梯,看到了人的身上許許多多的新面貌:快樂,悲傷,虛偽,無奈,麻木……我從一張白紙開始,一筆一筆畫上了這些。但是我只知道,這些東西在那時始終跟我隔著一層紗,我親自嫻熟的操辦起自己生活,完全投入到看書,腦子里可以僅僅只裝一樣事物的狀態,真的是彌足珍貴。
2008年。
我們享受著慢慢建立起來的生活,卻也隱隱約約看到那若隱若現的黑暗面。
老師丟了兩百塊錢,懷疑是我偷了。于是展開天羅地網收集證據就等著把我推上斷頭臺。我怎么會不知道呢,他們一個個看我的眼神,他們防范就像防范野狼的動作,你也看在眼里,你極力壓制我的怒火和委屈,你說,算了吧,沒有偷就是沒有偷,不要在意他們的看法。我還是聽你的,忍了。后來,他們做了一件事,讓我的情緒前所未有的爆發了。他們去學校問遍了我的朋友,問我最近花錢有沒有大手大腳的。當江南跟我說這件事時,我當時的心情,說難堪?說委屈?這些都是遠遠不夠的,五味雜陳,“自尊”這種東西第一次闖入的我生命中。我開始了反抗,放學也沒有回家而是躲公園里。公園里有一架秋千,你和我坐在上面。那是秋天,微風吹動大樹,桂花隨之飄落,陽光灑在你的臉上,我第一次看清你的臉——那張和我長的一模一樣的臉。只是我的臉上掛著淚痕,掛著落寞,掛著心無所依,而你,是難過卻又帶著一種光輝。你說,這就是現實,你要學會忍受誤解,學會接受別人的不信任,但是你不可以,你要真摯的對待自己就像是教徒虔誠的對待圣母瑪利亞一樣。你看,這里的樹,這里的花草都如此美好,還有你,你為書中故事落淚,你為與時光和平相處,你也很美好。
那是一次漫長的對話,我問出了心中許多的不解,問出了一直以來潛藏的懦弱,你一直慢慢解答,你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是你,就像大樹就是大樹,只要你不變,世界就不會變。晚風徐徐吹來,我倆聽著風聲,學會了在生命中唱歌。
2013年。
現在,距離我離開那條小路,那些人,已過去5年。從我回到上海的那一刻起,你就離我而去了。那這里,我徹徹底底的告別了曾經的我和最想念的你,我沒有時間再在放學回家的路上逗留,再看看四周的樹和人,我也沒有大把大把的周末去看自己喜愛的書,我再也沒有經歷過那樣一個下午,完完全全的專注的去做一件事,總是前憂后慮,想著別人會超過我,在不斷的穩定而又動蕩中,過著看不見世界卻是為了那不知是否屬于我的世界而前進。過了這么久,也近成年了,我再從頭至尾回憶起走過的路,最大的感觸就是,我的世界,一步步從空白步入一團麻球,現在又是從麻球中渴望解開纏繞,回到空白,而那空白,卻始終是回不去的。
我相信每一個人,都會有過那樣一個朋友,那個曾經和你無數次,在開心或迷惘,美滿或孤獨時進行自我對話的人,帶著你從空白,走進這個世界。那是一生中最無法言說的內心獨白,也是最美好最無法復制一去不返的生命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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