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    016作品

　　我有一個朋友，或者說，我曾經有過一個朋友。

　　四年級那年她轉學過來，與我相隔一整大組，我從斜刺里看她，盯著她長長的馬尾出神，內心不斷猶豫著該不該與她打一聲招呼。不熟悉的環境似乎讓她格外拘束。不久之后，我就發現自己的關心是多余的，不斷有同學向她介紹自己，她從容應對，與每一個人都很聊得上來。人緣還真好，我不無羨慕。

　　我應該是最后一個吧，甚至還專門挑了教室里幾乎沒人的時候。怎么還是這樣，膽小、怯懦？我有點喪氣，因為自己。當我出聲的時候，她似乎有些被嚇到。眼睛微微睜大，吃驚地看著我。我忽然間就有些局促與羞赧，久不說話，出口的聲音干澀扭曲，我幾乎想轉頭就走。她卻并不在意，半開玩笑似的朝我伸出手：“你好呀。”好像并沒有不開心呢，我偷偷瞄著她臉上的表情，悄悄松了一口氣。出手與她相握，卻不自知的伸了左手，我有些尷尬，她兀自大笑。

　　才知道原來她是這樣一個有些自來熟的人，當時為什么會覺得她會不習慣呢？我問自己，沒有答案，感覺而已。奇怪的想法從我腦中略過，好一會兒才把自己的思緒拉回來，卻發現她正站在面前。我莫名的有些緊張，可她看起來卻是自然的很，“我們做朋友吧。”這是她說的，小孩子的語氣，小孩子的想法。我被這句話砸的有些暈乎，愣了一會兒才輕輕“嗯”了一聲。她皺皺眉，“大聲一點。”我被駭了一跳，大聲又“嗯”了一遍，她似乎被逗樂了，又像是對我有些無奈，不明意義的笑。我始終不敢抬頭與她對視。

　　開始我們有各自的交友圈。說白了其實只是她有，她很健談，又知道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所以感覺的出來，班級里許多人都很喜歡她。而我則只是在遠處看著她和許多人聊天，很開心的樣子。不過幾天而已啊，換了我肯定就不行吧。我默默嘆氣，有些羨慕。

　　后來不知誰先主動，絕對應該是她吧，按自己當時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來的性格，怎么可能。我們開始同進同出，所謂的好朋友模式全開：一起吃飯，一起上廁所，一起聊天——我看著她聊。她一定感覺不到什么，我卻對那種快樂印象深刻，即使自己只是在她身邊，看著她受著所有人的歡迎。其實她不止一次的問過我“你膽子怎么就那么小呢？就不能大膽一點嗎，交朋友什么的，真的很輕松的。”我沉默著不說話，又能說什么呢？成績不好，性格怪異。所有人看到我都一副無言的樣子，也就只有她會做出跟我交朋友這種決定了。我默默嘆氣，她卻在一旁不知想些什么，眼睛溜溜的轉。

　　期中考試一過，班主任便組織我們換位置，一些人長高了，不再適合坐前排了；一些人視力不好，必須要拎到前排來。于是我們就在走廊上按著要求站著隊。她在我后面，后面第三個。班主任讓排好隊的我們兩個兩個進到教室，就快輪到我的時候，她卻沖了上來，拉著我走到班主任面前，說了一通勸服她從而讓我們成為同桌的話，語速極快，聲音洪亮，驚著了班主任和一眾小伙伴。只有我在心底暗笑：小樣兒，其實你是快緊張死了吧。后來她把這事兒當笑話講：當時我緊張的快翻白眼兒了，居然還唬住了老師。

　　做了同桌之后我就開始戳她脊梁骨“你居然說是好生幫助差生，你給我說，好生差生都是誰啊？”她就一臉真誠的裝無辜，表示我有說過這些話嗎，有嗎有嗎?就算有那也是太緊張了給逼出來的，我一句都不記得了。我就只能干瞪眼，于是我就開始不理她，她果然就急了。在我耳邊叨叨一通：“其實你真的是不差啊，用功一點的話就能比過很多人了啊，還有就是你膽子太小……”我又垂著頭不說話了。她這次卻沒再繼續遷就我，依舊毫不留情的揭我傷疤“我說的可真都是實話，你別不愛聽。”開場白一樣，她頓了一下，似乎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真的，你不會就我這一個朋友吧，這怎么可以。交朋友又不是什么難事，你是有心理陰影還是自閉癥啊。”這兩個名詞不太好，她自己也驚了一下，“不要再這樣下去了，真的不好。”說完一臉緊張兮兮的看著我。終于也輪到你緊張了啊。我心里悠悠得樂，其實我是一點沒生氣，有這樣一個關心自己的好朋友，不過幾句實話而已，怎么會放在心上。我也確實知道，自己這樣太過瑟縮了，總是要改變的。“那你幫我。”我拽她衣服，她卻喜不自勝。

　　于是她開始做我的義務輔導老師，做作業時盯我盯得比她自己還緊，我的錯誤她一眼就能瞄出來，自己的錯誤卻視而不見，每次作業本發下來她就一臉郁悶。她甚至開始出入我家，對于她的到訪，我媽一直表示著歡迎和擔心兩種情緒。一方面她會幫我補習梳理一周課程，另一方面她會時不時的約我出去玩，名曰“鍛煉社交能力”，我對此不屑一顧，卻不得不承認這樣做的效果確實驚人：成績上去了，性格開朗了，甚至嚴肅的班主任都在家長會上點名表揚了。所有人都在說：誒，這可真是好。當然好，怎么不好。

　　我們開始越發形影不離，性格對路加之有共同語言讓我們直接膩在了一起。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們這對奇葩：看著對方會笑起來，思維跳脫的只有對方跟得上，想法一樣，蹦出的話也一樣以及等等。很多人開始問：你們是不是其實是雙胞胎呀，只是長得不太像。我們看看對方，又不可自抑地笑起來。其他人表示：我去啊……

　　我想我們一起去過很多地方，共同經歷過許多事情，難怪現在做什么都會想到她。可是是什么時候開始有變化的呢？我也不知道，裂縫無聲息的蔓延，最終只得一聲轟響便再不余什么了。不再記得是哪年，獲悉了期末考成績，你不在只是高興，多說了這一句“你終于是完全超過我了。”我有些不懂，是從這里開始的嗎？因為年歲漸長，終于不再單純，想法也不斷在改變，越相似越容易相看兩生厭吧，或許當初正是完全不同才能成為心不設防的至交，而如今與對方越發的相像，換來的也就不過是日漸冷漠的友誼了。爭吵開始出現，不再是無心的吵鬧，而是心頭火起什么都顧不了的大吵，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惡毒詞匯去刺傷對方，也不再有從前的“我們和好吧”，不過相互漠視，同時拉黨徇私，慫恿著他人與自己站在同一陣線。陳芝麻爛谷子的往事也一樁樁被翻出來，作為憑據。明明還是同桌，距離卻遠的無法丈量，身份從一個朋友跌成了一個討厭的人：拉黑人人，微博取關，QQ黑名單。所有和她有關的的統統都是不該留存于世的。

　　終于兩個人一同走進了辦公室，向班主任訴說了想要換位置的渴求，卻沒有人說出理由。班主任只是看著我們，看著我們不再有交匯的視線，以一種過來人的姿態點了頭。走出去的時候心里仿佛一松，又像是更沉重了。此后相隔甚遠，我不再去關注她的那個角落，也不再觀察她是否有在觀察我，剩下的時間，我們沒有說過一句話。

　　她轉回了家鄉。我之前對此一無所知，直到從其他人毫無營養的對話中提煉出這個消息，我才恍恍惚惚的想到：哦，她竟未曾對我提過。書架上還有兩本她留下的書，而被她借走的書也不曾歸還。孤零零的，不成套的書，就放在書架上。竟是一句話都不留的就走了啊，我的朋友啊，即使只是曾經。

　　我不斷的向前奔跑，用從她身上學來的無懼和開朗，我不再缺少朋友。當我略略停下往回看的時候，才發現在這一條長長的線上她成了一個點，記錄著我的曾經，彼時我膽小怯懦，卻因為有了她而一步步變成了現在的自己，我很喜歡現在的自己，這個由你塑造出來的自己，所以謝謝你。即使記憶遠去，面目模糊不清，我卻依舊記得，我有一個朋友，我有過一個朋友啊，曾經甘心首疾，現在她不知我，我不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