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013作品

　　Ⅰ

　　我叫柚子。我沒有朋友。

　　很久以前是有一個的，是我把他輕輕地送走的。

　　你也許像我一樣，在寂靜的水塘旁邊看見過我的朋友，你也一定覺得他很漂亮。

　　Ⅱ

　　放學鈴響前的幾分鐘，廣播里滋啦作響，教室里的人開始了躁動。老師重咳了一聲作為警告，但其實還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我想他也想回家了，聽說他剛剛有了女兒，大概爸爸都是這樣。盡管是偷偷摸摸地動作，幾乎所有人都提前理好了書包，上身假裝一本正經地坐著，下身已經擺好了百米沖刺的預備動作。我從來都不著急，因為沒有人在等我。

　　為了避開正門口嘈雜的迎接大潮，我總是從圍墻悄悄翻過。我從來不鍛煉，但是把書包丟出去，一個起跳撐墻落地的動作倒是做的流暢又穩定，不知道是遺傳了誰，是每天西裝革履但是掩蓋不住有些啤酒肚的爸爸嗎？不知道他上次見面時說要減肥有沒有真的去做。

　　Ⅲ

　　因為故意地放慢了腳步，在十字路口左拐右拐，回家的道路總是格外漫長。今天的黃昏真好看，那個炙熱的圓球大概跟我一樣，不想回到黑洞洞的夜空里去睡覺才如此拖沓。好像是同意我的看法，遠處的那陽光突然一閃，我像一只烏鴉一樣急匆匆地撲拉翅膀跑過去。沖過去之后不禁失笑，多久沒有來過這里了，小時候一傷心就來這水塘哭，它的水位都被我灌得上升了好幾米吧。不過好像上天不準備給我時間回想往事，我一抬頭，發現不遠處簡直是兇案現場，一個身影纖長的人頭朝下直挺挺地浮在水面上。急忙地沖下水去撈他，倒是一點都不費勁，弄上了岸翻過身，他的發全都濕噠噠地黏在額頭上，臉色蒼白沒有呼吸，不過倒是一點沒影響他的外貌。打完120，一邊做著緊急處理，心里有些惡狠狠地默念：“長這么帥還要輕生是不是太過分了啊。”心里話音剛落，那人嗆了口水吐出來，慢慢睜開了眼睛。“你沒事吧？”

　　“沒事了。”

　　“你怎么會掉進這水里面？太不小心了吧。”

　　他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我不會游泳，不小心被絆倒就掉下去了。”

　　“還好你活過來了，你要是就這么去了，我可是會留下一輩子的陰影的。”

　　他又笑了。“謝謝你。為了報答你的救命之恩，我們做朋友吧。我叫小泊，湖泊的泊。”

　　“朋友？”

　　太陽好像真的堅持不住了，一絲一絲被黑夜吞噬。他就像個淘氣不肯回家的小孩，被媽媽強硬地塞進了被窩里。臨走前，他留下來一束光，照在小泊的身上，他是善良的，想讓小泊暖和暖和，不過這讓小泊看上去像是半透明的一樣。

　　我太討厭這種眼前人看起來即將要消失的感覺了。

　　所以我說：“那好吧。我們做朋友。我叫柚子。”

　　Ⅳ

　　我經常在猜小泊到底是什么職業，他從不上學，每天都很自由，他某非是攝影家？作家？無業游民？我問他他又是笑笑，他太常笑了，有時候還很迷糊，不過這讓我很喜歡。其實我不喜歡別人來我家里，雖然沒有什么隱私好被窺探，不過確實也沒有什么好看的。不過在小泊的強烈要求下，我還是帶他來了，他看到公寓里只有白墻和沙發，廚房里也什么都沒有倒是沒有吃驚，反而讓我吃驚了。他沒有用那種我討厭的憐憫眼神看著我，只是說：“我以后幫你做飯怎么樣？你們家廚房這么大，不用是一種浪費。”

　　現在我也加入了所有提前理書包的人群里，翻過圍墻，小跑步地沖向家里。打開門，家里的燈已經開了，小泊前兩天還把燈泡換成了黃色的，看著那種黃色灑滿了家的每一個角落，我有一種說不出的心情。更何況，小泊還是一個好廚子，還是粵系的，所有的水中生物經他料理就成了人間極品，不過他倒是從來不給我做肉，不過我夠滿意了。擺好碗筷，我讓小泊留下來一起吃飯，他也只好坐下。

　　“叮咚。”門鈴響了，是爸爸回來了嗎？真是的，也不提前說一聲。不過正好，我可以跟他介紹我的朋友小泊。興沖沖地去打開門，途中差點左腳踩右腳摔一跤，打開了卻是我討厭的嬸嬸的臉，她的眼角挑的很高，大概是又做了一次拉皮手術，像一只表情僵硬的狐貍。

　　她不準備進來，習慣性地瞇起眼睛說：“柚子啊，嬸嬸家要搬家了，你也收拾收拾行李，到了S市我們一起住吧。”

　　“搬家？那我為什么要走？爸爸知道嗎？他還在出差我怎么可以跟你們一起走呢？”

　　“柚子，你清醒清醒吧，你爸爸已經不在了，你為什么不肯面對現實呢？”

　　我生氣地快跳腳。“嬸嬸你在說什么啊，就算我們兩家關系不好你也不能說這樣的話來詛咒我爸爸吧。”

　　那個狐貍臉又瞇起眼睛盯著我，我很不舒服，把門關上了。聽到她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我才懷著不適的心情回到飯桌上。小泊已經不在了，他總是一言不發地消失，我習慣了。

　　Ⅴ

　　我和小泊相見的次數越來越少，相見的時間也短了。他的臉色很不好，本就纖細的身子感覺更單薄地像一張白紙，風一吹就能倒。我總是勸他注意身體，他都是笑著點頭。

　　我忍著不要主動去找他，打擾他休息，直到我又在那池塘邊遇到他，看他盯著那水面靜靜出神。他突然站起來，緩緩向更深處走去。我嚇得驚叫，瘋狂地向前跑去攔他，可他像沒有聽見我的聲音一樣堅定地往里走著。

　　“你瘋了嗎？你怎么又這樣？”我終于拉住了他。

　　可是在我抓住他的那瞬間，小泊就倒下了，倒在我的懷里，像睡著一樣安詳。

　　我就這么站在原地支撐著他，可是不知道該怎么做。

　　“把他交給我吧。”有一個聲音對我說。

　　“你是誰？”

　　“我在這里。”

　　順著聲音，我看見一個眉眼間與阿泊極為相似的青年站在水塘更深的地方。

　　“柚子，我們并不是人，我們是生長在水里的妖精。我們從水中汲取養分，也同樣作為守護神保護著這里。這里原來是個不小的湖泊，但是人們一點一點的把它用泥沙填平。我們已經無法依賴這樣小的水塘生存了，我要帶阿泊走，去尋找一個新的家。”

　　我低下頭看著蒼白的阿泊，感受到他逐漸變輕的身體和愈發微弱的呼吸。那青年一步步緩緩走來，說：“好好告別吧，阿泊，以后就再也見不到了。”阿泊好像沒有力氣睜開眼睛，他漂亮的瞳仁在眼皮下轉啊轉，終于停住了。他又笑了，他輕輕的說：“柚子，我知道你的寂寞。”我哽咽著，無法說出完整的話，只是重復著：“我知道，我知道……”

　　就在我的視野被眼淚涂抹的模糊的一刻，我能感到那青年帶走了阿泊。

　　我有一個朋友。我多么的慶幸，我曾有一個朋友……

　　Ⅵ

　　回家的路上，太陽軟軟地撫摸著我。雖然搬到了S市，但我的生活還是沒有什么變化。S市的市中心有一個景觀噴泉，不知為何，那讓我感到可笑。水流在空中飛舞的間隙中，我仿佛看見了阿泊的臉。突然，一個似曾相識的畫面像閃電一樣劈中了我。

　　那是小時候的我，站在水塘旁沒有形象地哇哇大哭，我以為沒有人關心我，而這時，其實爸爸悄悄地尾隨在我的身后，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感受我的心痛。而阿泊，他站在水中央，他看著我也看著爸爸。我走后，爸爸站到了我先前的位置上，對著阿泊說：“謝謝你這么善良。以后我也許不能陪在柚子的身邊，能不能拜托你，幫我好好地照顧她？”

　　阿泊笑了。

　　我不知道阿泊為什么笑，但我也笑了。

　　我有一個朋友，不管我到何處，他到何處，他都在我的身邊。

　　Ⅶ

　　我叫柚子。你大概會覺得我沒有朋友。

　　你錯了，我的朋友叫阿泊，他是一只善良的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