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006作品

　　我和老華一起在公路邊走了有幾個鐘頭了，能夠一起走上幾個鐘頭也不互相厭倦的，大概能算得上是朋友了。

　　老華只是他的自稱，我不大清楚他的真名是什么，我們才認識了不到一天，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只貓，而我是只甲蟲。

　　發現自己變成甲蟲是在昨夜。昨天半夜我突然醒來，被眼前不同視角下顯得奇異的世界嚇了一跳，然后我發現自己有8只腳，背上背著肯定一個重重的殼，壓得我有些氣喘。

　　妻子還在一旁熟睡。我小心翼翼地爬下床，爬到陽臺。月光我從未見過的皎潔，把陽臺照的通明，藉著光的反射我勉強看到了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只甲蟲，背著一個油膩膩的大黑殼。

　　當機立斷地，我順著水管溜出了公寓——我怕妻子看到我后條件反射的用拖鞋把我打死。雖然我現在大概有4個巴掌那么大，明顯異于常蟲，不過我還是不敢期望妻子能把丈夫消失了和家里的大甲蟲兩件事聯系起來。結婚以后，她就對生活里的變化慢慢的失去了感知力，更習慣于憑著經驗做事——在她的經驗里，家里的蟲就應該打死。

　　從家里出來沒多久，我就碰到了老華。我們在一棵被汽車尾氣熏的快要死掉的梧桐樹下面碰到。老華是我變成甲蟲后第一個能同我交流的生物，據他說他不但能和蟲子、動物交流，甚至能和樹交流。我滿心迷茫，毫無驗證的欲望。然后他說，跟我走吧。

　　夜里的涼風帶著一股與白天不同的活力。一些我從未見過的蟲子、動物鳴叫蹦跳，月光帶給他們柔和的養分，不同于陽光的刺激鞭打。漸漸地，我也感到一陣莫名的輕松，背上的殼也好像不是那么重了。我加快腳步追上走在前面的老華。

　　“每過一段時間，就會有一些人變成真正的自己。”老華突然說道。

　　倘若是平常，我對這些不常出現在飯局上的語句是不知如何應對的。可剛剛的涼風似乎給我的身體里注入了一些新的元素，比如說好奇：“你們貓也把人叫做“人”嗎？”

　　“我以前也是個人。大概6、7年前才變成貓。”老華說“至于語言，其實什么語言都是一樣的，有句話叫做“萬物皆一物””

　　“聽不懂。”我老老實實承認。為了避免尷尬，我岔開話題“你說。。。你也是人？額，曾經？那你變成貓的時候就沒有什么不適應？”

　　“馬上就會懂的。”老華瞥了我一眼“你變成甲蟲有沒有什么不適？”

　　這時我才突然察覺，對于變成甲蟲一事我并沒有怎么詫異，并且仿佛做了許多年甲蟲一樣行走如飛。

　　“你是說，其實我本來就是只甲蟲0.0？”新得到的元素開始撓我。

　　“不，不全是。”老華敷衍道，轉過頭去不再理我，只向前走，偶然有幾只不長眼的田雞撞到他他也毫不在意。我識趣的閉嘴。

　　一道白芒遠遠地在地平線上出現，晨光破曉。

　　“我們要去哪？”我忍不住問道。

　　“給你找個地方住。”老華說。“你有事要做？”

　　“唔...，謝謝..."我的確無事可做。

　　太陽磅礴欲出的時候，我們到了老華說的地方，一個果園。我學著蟬一樣去喝露水，味道不錯，就是不頂飽。老華給我弄了幾片葉子，竟然非常好吃，我不禁為以前身為人類時嘲笑素食主義者的舉動萬分羞愧。

　　吃完，我問老華，接下去做什么。老華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唄。”

　　我察覺自己的問題非常的蠢。

　　“別惹果園里的那條狗。”老華告誡。

　　于是我趴在草上曬太陽。清晨的太陽黃融融的，自從上學以后我再沒有這么仔細的看過，到現在大概有三十幾年了。我情不自禁地有些后悔，這么多年也不知錯過了多少東西。

　　我在一間化工廠做技術總監，當然是托關系進去的。小時候我喜歡看動漫，并決心成為一名漫畫家。然后像大多數人一樣，我不喜歡上學，還是得去上學，于是心不在焉最后混了個雜牌學校。由于走的后門加上確實也沒有本事去做什么，整日在辦公室虛光陰，兒時的遺憾、青春是數不盡的情緒都被慢慢磨得模糊。而和妻子談戀愛的日子是最近十年里能夠記得的最高興的日子了。妻子活潑可愛，跟她在一起連心跳都顯得清晰。可是結婚后，慢慢地無話可說。這是我的錯，我實在是個很乏味的人，我想。

　　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一個碩大的狗頭下了我一跳。我想起老華的告誡，小心翼翼的沒有說話。

　　狗說：“你不是這里的。”

　　“你怎么知道的？”我奇道。

　　狗也詫異的看著我：“以前這里沒有這么大的甲蟲。”

　　他接著說道：“你怎么會這么大！不過，不要試著來挑釁我！”

　　說完他自顧自走了。我本想問問他為什么能與我說話，難不成也是人變的？最后還是沒有出口。這種奇特的邏輯，即便是人變得也是我討厭的類型，況且我又打不過他，還是盡少接觸的好。

　　夕陽西下的時候，掛起了一陣奇異的風，明明沒有味道，我卻聞到了思念。我想起妻子。我不見了，不知道她是什么反應，但肯定大大的改變了她的生活吧。

　　第二天，老華找到我，他看上去沉浸在淡淡的喜悅當中。以前，這樣細膩的情緒我是沒有能力分辨的。

　　“我要走了。”老華說。

　　“去做什么呀？”我問。

　　“去我現在想去的地方。”老華說。

　　“那...是不是以后就沒有人能和我交流了？”我有些心慌。

　　“你忘記了？”老華奇道：“你不是能和那只狗說話了嗎？”

　　“那只是“說話”,不是“交流”。”我說。

　　“我的意思是，你沒有發現你已經具備和其他物種交流的能力了嗎？”老華說。

　　原來是這樣。可我還是舍不得老華，如果沒有他我不曉得要多迷茫，經歷巨變的時候，知道有個人在前面帶著你，我知道這種感覺有多重要。

　　“那我送送你吧。”我說。

　　“不用了。”老華笑著，身上隱隱約約有純白的光亮。我驚訝地看著一團純白的光團從他身上透出，變成了一只鳥的樣子，好像昨夜皎潔恣肆的月光。

　　“等你完全成為真正的自己的時候，就隨時可以像我一樣。”白鳥，或者說老華說道。

　　“我變成貓的時候已經5、60歲了，整日閑散因為一無所長，靠兒子的戰友養活，自覺的虧欠這個世界太多。變成貓以后，我決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幫你們，剛剛變成另一個樣子的人一把。現在我想去月亮上看看，每一個找到自己的人都能住在那，也可以隨時變回成人。記得到時候來看看我，我喜歡聽每一個有自己靈魂的人談論自己的故事。”

　　我呆呆的看著老華最后對笑了一下，“回見了。”然后展翅飛走了。

　　又一陣風吹過，我神智清明了起來。總之，接下來要變成人再去看看老華總沒錯。我也要去我最想去的地方，去看看妻子，跟她說對不起我這么乏味，跟她說我要讓她變得快樂。

　　雖然依然不太明白我自己真正是什么樣的，但是只要走下去，總歸能找到的吧，我隱約的感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