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奇謀間發（一）

　　公元280年，晉武帝派出六路大軍，攻滅吳國，中國統一了。

　　不過，國家的統一，不代表從此就沒有了外部的威脅。

　　其實，羊祜、杜預、張華那些人，屢次鼓勵司馬炎拿定出兵伐吳的主意，他卻仍猶豫了一段時間，一方面因為大批朝臣的反對，還有一個重要的方面，就是西北的邊患。

　　本書寫到這里，出現過的人物，除了伐吳三杰，幾乎不是文臣，就是文士，不禁令人生此一問：西晉有名將嗎？

　　當然有。

　　西晉的邊防，因為有他們，才得以安寧；西晉的歷史因為有他們，才變得更加精彩。

　　奇謀間發說名將，西晉的名將。

　　首先講到的一位，名叫馬隆。

　　馬隆字孝興，東平平陸（今山東汶上北）人。這個人很猛，從小智勇雙全，還是個小孩時，就發誓，將來要建功立業，揚名疆場。

　　武帝決定伐吳后，開始向全國各郡縣要求舉薦良將，馬隆軍事才能過人，自然不會落選。不過，客觀地說，馬隆在伐吳戰役中并沒有太多出彩的表現。

　　命中注定，他人生最重要的舞臺，乃是西北涼州的戰場。

　　中國古代的涼州，大約就是現在的甘肅省、寧夏回族自治區，以及新疆維吾爾族自治區的一部分。涼州以西的土地上，居住著大量的少數民族，這些人，當時被統稱為羌戎。

　　涼州這片地方，一直是古中國的西部邊境。漢族人民在這里，跟羌民比鄰而居，雙方時起沖突。漢末三國時期，統治涼州地區的，是馬騰、馬超父子。后來，馬超被曹操打敗，涼州遂劃歸魏國治下。諸葛亮六出祁山，號稱要攻打長安，實際上，他真正想要經略的，乃是涼州。

　　西晉取代曹魏以后，武帝的關注點在東南的吳國，對待西涼諸羌，西晉采取的，基本是懷柔政策。其實，許多年來，漢羌兩族的關系，盡管談不上有多好，卻也沒有太大的矛盾。可是后來武帝任命楊欣擔任涼州刺史。楊欣這個人，典型的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自他上任以后，那些個羌族部落的首領，他今天侮辱這個，明天欺負那個，把他們惹得很煩。

　　馬隆從小對邊疆的軍旅生活很感興趣。滅吳戰役結束后，他人在中原，卻心系邊務。他給武帝上書，說楊欣要再這么搞下去，非把涼州給搞沒了不行。結果，武帝還沒來得及回復，楊欣就被羌人逮住，五馬分尸了。

　　這下，西部邊境的防務完全癱瘓，而涼州方面也跟朝廷失去了聯系。吳國還沒擺平，西北又出事，武帝愁得要死。那段時間，他就跟犯病似的，一到上朝的時候。就坐在那兒嘆氣，一邊嘆氣，一邊說：“有誰能為我討伐這些可恨的胡虜，使我大晉復通涼州哇？”

　　大伙兒在朝上，聽了這話，誰也不敢吱聲兒。為啥？這活太難干。涼州距離洛陽，萬里之遙，再說羌人勇悍，誰也沒有必勝的把握。有一回，武帝又在那兒唉聲嘆氣，就在這時，只見馬隆大步出列，走到階前，朗聲說道：“陛下要是肯任用微臣，臣有信心為您平定諸羌。”

　　這么洪亮的聲音，這么自信的態度，武帝已經好久沒聽到，沒見到了。他高興地說道：“愛卿要是真能滅賊，我干嘛不任用你呢？不過，你得先大體說說你平賊的方略。”

　　馬隆答道：“陛下如果真要任用微臣，那您得準許我自己部署軍隊。”

　　武帝問道：“怎么個部署法呢？”

　　馬隆答道：“臣請募勇士三千人，您不必問他們是從哪兒來，家里是干什么的，只等湊夠人后，我就率領他們鼓噪而西，憑著陛下的威德，繳滅丑虜，這還不是易如反掌之事嗎！”

　　我感覺這段話，并沒什么特別，但是或許正是馬隆那副凜然無畏的神氣感染了武帝，最后他竟然決定，就讓馬隆去收復涼州，并且當眾任命他為武威太守。

　　殿上的那些文武官員，剛才都一聲不吭，到這時，卻齊聲反對道：“咱們大晉有的是現成的軍隊，真要打仗的話，這些兵已經夠用了啊，不該再私設賞金，招募閑雜人等來參軍了，這樣做，只會擾亂常制。馬隆名不見經傳，就知道信口雌黃，皇上千萬不能聽他的。”

　　壯年時期的武帝，還是頗有些識人之能的，不然也不能合理地使用人才，攻滅吳國了。直覺告訴他，想要平定涼州的話，非用馬隆不可，于是他不顧那些老頭的反對，堅持派馬隆西征。

　　馬隆得到武帝的支持，可以放手去干了。他把武帝批準的賞金和封爵布告天下，開始廣募勇士。

　　解釋一下，馬隆為啥放著全國各郡縣那么多的士兵不用，非要自己另去招募丁壯呢？因為他知道，此去涼州十分兇險，隨他西征的將士，很可能是有去無回了。因此，只有那些家貧無以自養，或是那些真正想要靠立功疆場來揚名顯親的人，才會心甘情愿地隨他西去。而那些州郡的老爺兵，一方面以前從沒跟過他，未必肯聽命于他；另一方面，這些人平日養尊處優，到了戰場上，肯不肯舍命拼殺，很值得懷疑。因此，他還不如親自把關，嚴格篩選，從頭打練，磨合出一支肯聽話，不怕死，打不垮的子弟兵。

　　不過，既然是募選勇士，當然不是隨便什么人來應征，都可以被錄取的。馬隆在招募現場，擺好數十支強弩勁弓，來應召的，不用多費純舌，直接在手下見真章便好。準頭且不論，最起碼，你得能把這四鈞的強弓給我拉滿嘍。就這樣，從早晨到中午，經過一番實地檢驗，總共募得勇士三千五百人。馬隆一點數目，擺擺手，說道：“不用再招了，足夠啦。”

　　此去涼州，要對抗的，可是數萬人的羌人部隊。才招了三千多人，馬隆就說人足夠了，這家伙的膽色，實在是夠壯的。

　　人有了，下面要解決的，就是武器的問題了。馬隆向武帝打報告，請求允許他到武庫里選擇兵杖，武帝迫切地希望他能夠盡快收復涼州，于是痛快地準許了他的請求。

　　可是馬隆一到武庫，就跟武庫令打起來了。這事兒驚動了武帝，他派人詢問究竟是怎么回事。馬隆義正詞嚴地答道：“臣這次西去，是立志要亡命戰場，以此來報答陛下的信任的。可是武庫令竟然要把那些魏朝時制造的的舊兵器拿給我們用，您知道，隔了這么多年，那些兵器已經朽爛，哪里還能用啊。他這么干，根本就是不想讓我實現陛下您托付給我的滅賊大業啊。”

　　武帝聽了，把武庫令好好數落了一頓，讓他挑選最好的兵器給馬隆的軍隊使用，非但如此，還一次性撥給馬隆三年的軍資。這一下，馬隆的部隊可謂軍容整飭，兵精糧廣，他需要做的，就是在戰場上建立一番功業了。

　　一切準備就緒后，馬隆率著他的三千精兵，西渡溫水，開到涼州境內。羌族部落中最強的一支，其首領名叫樹機能。他聽說晉國派了這么一個不知名的將軍，帶著三千來人，號稱要收復涼州，自負地笑了。他親自率領萬人的軍隊，發揮他們對地理形勢熟悉的優勢，在馬隆必經之路的險要關口設下守兵，同時又在馬隆的歸路上設下埋伏，打算把馬隆卡在中間。

　　這樣的策略，馬隆早就估計到了。在出兵之前，他已經了解到，西北地區的地勢，與中原迥異，有很多險隘之處，特別利于設伏，于是設計、制作出許多偏箱車，用來對付羌人的伏兵。

　　這個偏箱車是什么東西？《明史?兵志四》里是這樣形容它的，說這種車“轅長丈三尺，闊九尺，高七尺五寸，箱用薄板，置銃。出則左右相連，前后相接，鉤鐶牽互。”可見，這東西的形狀和功能，比較類似于我們現在的裝甲車，只不過偏箱車的外殼是木頭做的，不像裝甲車那么堅固，可是用來防御冷槍暗箭什么的，已經足夠了。更厲害的是，這些車都用鐵索相連，向前行進的時候，自然可以形成一個車營，不必擔心被敵人把陣型沖散，逐個包圍。

　　就這樣，馬隆率著他精心配備的這支偏箱車隊，霸道無比地向前突進，走到地勢廣闊的區域，就擺好柵欄，連成車營，跟敵人正面交鋒；走到路狹隘險的所在，就在車上搭起木屋，緩緩前進。羌人的刀劍和弓矢根本奈何不得那厚厚的屋壁，而馬隆的士兵，卻躲在車屋里，搭弓上箭，從車子上那些暗藏的小孔里，向外面一通亂射，于是只聽“啊呀”聲不絕于耳，無數羌兵應弦而倒。這就是《晉書?馬隆傳》所謂的“奇謀間發，出敵不意”。樹機能從來沒見過這種可以移動的碉堡，眼睜睜看著己方傷亡慘重，卻無計可施，只氣得哇哇大叫。

　　玩過《帝國時代》系列的朋友可能會想到，馬隆的這種偏箱車，很像那種攻城的沖車。去攻打敵城的時候，可以把士兵藏在車里，因為車甲很厚，敵人的弓兵、箭塔一類的遠距離攻擊武器，對它幾乎沒有效果。等來到敵城下，進入敵人箭塔射不到的盲區，再把小兵放出來，見人砍人，見塔拆塔，非常過癮。

　　不過，馬隆的戰術，可不是只有車攻這一個。有時候，他跟對方約好決戰的地點后，會偷偷派人在路旁放上一堆磁石。羌人不明就里，穿著重重的鐵鎧，“叮叮當當”地就來了，結果一到地方，就身不由己地去跟些石塊兒親密接觸了。而馬隆那邊呢，卻早就讓士卒們都換上犀皮的護甲，磁石對他們一點兒影響都沒有。那個時候，那些羌人都被吸在那兒，動彈不得，只有瞪大眼睛，等著馬隆的士兵把他們的腦袋像切西瓜一樣砍掉了。

　　可憐的是，這些羌人，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有的，甚至以為馬隆能通神，給他們施了什么法術呢。所以，我們現在提倡學好科學文化知識的重要性，是很有必要的。樹機能撿條命回去，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弄本物理學課本來，好好看看。

　　連續幾仗下來，樹機能手下幾萬人的軍隊，剩不下幾千。這些羌人對馬隆怕得不行，他們一傳十，十傳百，把他形容得如同天將下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