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阿后救我（二）

　　《晉書?賈謐傳》里說他“負其驕寵，奢侈逾度，室宇崇僭，器服珍麗，歌僮舞女，選極一時。開閣延賓。海內輻湊，貴游豪戚及浮競之徙，莫不盡禮事之。”那些慣于逢迎拍馬的，知道賈謐不但希望人家夸獎他的家世，更希望人家夸獎他的才華，于是昧著良心，說他的才華與文章，堪與漢代的大文學家賈誼相比。

　　當時像這些馬屁精一樣，圍繞在賈謐周圍，想要得他提拔的人，簡直不可以千百計，可是真正能被賈謐看上眼的，卻寥寥無幾。賈謐這個人，有個最大的特點，就是喜歡文學，因為本身有些才情，因此他最不喜歡的，就是那些一點文化沒有，單靠送禮來博他歡心的人了。

　　當時的文人士子們，了解到賈謐的這個特點后，高興得不行，因此，就連當時最負盛名的文人，都愿意跟賈謐結交。這些人當中，最受賈謐重視的，有渤海的石崇和歐陽建、滎陽的潘岳、吳國的陸機陸云兄弟、蘭陵的繆征、京兆的杜斌和摯虞、瑯邪的諸葛詮、弘農的王粹、襄城的杜育、南陽的鄒捷、齊國的左思、清河的崔基、沛國的劉瑰、汝南的和郁跟周恢、安平的牽秀、潁川陳畛、太原的郭彰、高陽的許猛、彭城的劉訥、中山的劉輿劉琨兄弟，共二十四人，這就是所謂的二十四友。當時的名士，凡是不在二十四人之列的，賈謐連正眼瞧他一下都不肯呢。

　　賈謐身為皇親貴戚，威得不行，沒有誰能嚇得住他。他經常跑到皇宮里去找愍懷太子玩兒。愍懷太子小時候，有著異乎常人的聰明，可是在他身上，真是應驗了那句“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話，長大后的愍懷太子，再也沒有什么過人之處，尤其不喜歡讀書。丑皇后賈南風，成天想著要尋個機會廢了他，愍懷太子呢，卻仍不知奮發圖強，成天過得混混噩噩。因此，賈謐雖然經常跑來找太子玩，卻從心里瞧不起這個平庸的太子，在太子跟前，他也不遵守什么禮節，反而表現得非常傲慢。

　　賈謐經常跟太子下圍棋，一旦下贏了，就洋洋得意；一旦要輸了，就賴皮，悔棋，把太子氣得不行。有一回，成都王司馬穎也在太子宮中作客，看到這種情景，勃然大怒，數落賈謐道：“皇太子國之儲君，賈謐何得無禮！”賈謐看到司馬穎那副義正詞嚴的樣子，嚇得沒敢吱聲兒。隔了半天，才勉強跟太子道了個歉，灰溜溜地跑了。他跑到賈南風那兒，狠狠地告了司馬穎一狀。賈南風哪能讓她外甥吃虧呢？于是她一聲令下，把司馬穎調到偏遠的地方去做官了。賈南風和賈謐這倆人，看誰不順眼，就收拾誰，他們的囂張，就到了這種程度。

　　賈謐這種飛揚跋扈、無法無天的日子，沒能過多久。報應很快就來了。他知道，因為自己屢次欺負太子，愍懷太子在心里，一定把他恨得透透的，因此常常擔心他那個傻瓜姨父哪一天掛了，會讓愍懷太子繼承皇位。到那時候，就算有他老姨給撐腰，恐怕也要倒霉。賈謐越想越害怕，于是跟他老姨賈南風合謀，定下了誣陷愍懷太子的毒計。

　　愍懷太子被人算計，先是被廢，然后被殺，這件事情的始末，《吾手了之》中已經作過詳細的說明。在此且不贅述。不過俗語說，出來混，遲早要還的。八王亂起，趙王司馬倫在博取了賈南風的信任后，突然發動政變，開始了翦滅后黨的運動。

　　司馬倫先是假擬詔書，令入宮廢后。然后與齊王司馬冏一起進入宮中。司馬冏來到惠帝司馬衷的住處，逼皇帝走出御東堂，同時召賈謐入宮進見。這個時候，賈謐還不知道宮中發生的巨變。他哼著小調，來到皇宮里，卻發現，等待他的，是一群荷戟的衛士。他還想作垂死的掙扎，于是拔腿向賈南風的住所跑去。跑到殿西的一口大鐘下時，他被士兵追上了。賈謐無助地大喊，“阿后救我！”可他哪里知道，這時候的賈南風，自己也即將成為人家的囚徒，哪還有本事救他呢？幾名衛士七手八腳地把他從鐘下拖出來，刀斧手胳膊一揮，賈謐的腦袋和身子就分家了。

　　當時，賈南風在司馬衷房里，遠遠聽到賈謐的呼救聲，連忙出來看是怎么回事，卻發現站在她面前的，是齊王司馬冏。賈南風大吃一驚，問道：“你來干什么？”齊王淡淡地說：“我收到詔書，要收押你。”賈南風很可愛地答道：“詔書都是我寫的，你哪來的詔書？”說完，她就返回閣樓，在欄桿旁高喊道：“陛下，你的老婆被人廢啦，恐怕你也快了！”司馬冏哪里管她說啥，他把手一揮，手下一擁而上，就把賈后捆翻了。

　　賈南風跟賈謐，他們這些年來做孽無數，此刻終于到了要償還的時候。他倆死了不算，就連賈謐他爹韓壽的兄弟姐妹（韓壽當時已死），還有他娘賈午，全遭殺害。尤其是賈午，直接被亂棍打扁，死得非常難看。賈充他老人家，若是泉下有知，了解到他子孫后代的這些變故，估計得心痛得活過來。

　　關于賈家的破敗，《晉書?賈謐傳》中，還有一段頗具神異色彩的描寫。

　　當初賈充率軍伐吳的時候，曾經駐扎在項城（今河南省項城市）。有一天，賈充突然失蹤，將領們滿營里尋找，卻怎么也找不到他。

　　賈充帳下，有個都督，名叫周勤，當天睡午覺時，夢見百十號人押著賈充，走到一條小徑里去，突然不見了蹤影。周勤于是一下給嚇醒，醒了以后，就聽說了賈充失蹤的消息，于是跟著大家一起出營去找。

　　他們走著走著，周勤忽然看到眼前有條小路，正是夢中見到的那一條，于是引著大伙，沿著小路找過去。走出幾里地后，果然看到賈充了，只見他一個人，搖搖晃晃地走到一所大房子里去，那里頭滿布侍衛，屋子正中有個大官模樣的人，南向坐著。看到賈充后，他聲色俱厲地說道：“好賊子！將來壞我家大事的，一定就是你和荀勖倆人。你惑亂我兒子不說，居然還打算惑亂我孫子。先前，我讓任愷奏事，把你貶到地方上去，你夠狡猾，想個法子躲了，后來，我又讓庾純當面警告你，你還是不肯悔改。如今，吳寇馬上要被平定，你卻上表，說要斬了人家功臣張華。你這個敗家玩藝兒，要是以后還不給我加點小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賈充趴在那兒，一句話說不出來，只是一個勁兒磕頭，腦門都快磕出血來了。那大官兒接著說道：“我之所以讓你活到現在，還讓你擁有這么高的官位，無非是看在你保衛相府的功勛而已。你聽著，那個承你胤嗣的家伙，他會死在鐘下；你的大女兒，她會死于金酒；小女兒，則會受困于枯木之下。荀勖也跑不了，但是因為他的祖先還有些德行，所以他的報應會比你家來得晚些。”

　　說完這些話，那大官模樣的人物命賈充離去。賈充出了屋門，在眾將官的攙扶下，回到營中。大家看他面色憔悴，昏昏惘惘，跟沒了魂似的，過了好多天才算恢復過來。

　　后來，賈謐果然死于鐘下，賈南風是喝了司馬倫賜給她的金屑酒而死，賈午在接受拷打審訊的時候，官司使用的，正是以枯木制成的大棍子，那個大官所說的話，竟然都應驗了。

　　這個傳聞，毫無疑問，又是裝神弄鬼，胡說八道。大官模樣的人物，一定就是司馬昭了。史官這樣的寫法，無法為了宣揚因果報應的思想，讓那些士子和百姓，看了這書以后，不敢做背叛國君的事。這樣的說教，并不希奇。不過這次出現在故事中，以懲罰奸惡的幽判形象出現的，竟然是司馬昭，可實在是太搞笑了。如果司馬昭都可以扮演判官，跳出來，對危及司馬氏統治的賈氏子弟教訓一番的話，那么他當初一定也曾稀里糊涂地被人帶到一間破廟里，被曹家人大罵一通了。因此，這樣的志怪異談，我們讀來好玩尚可，對其真實性，大可一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