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州府衙的公堂上,府尹章世恒身著官服端坐上位,頭上正中一塊“明鏡高懸”的匾額,彰顯著他的英明與公正,堂下捕快分立兩旁,齊喝一聲,頗為威武。
此時下首師爺站起走至堂中,對著堂下跪地之人大聲宣讀文書:“茲有罪臣之女,姓梁名媛,因父兄延誤軍機,至多人死傷,罪無可恕,本應株連問斬,念一弱質女子,原本無辜,今罰為京口官妓,為父兄贖罪,即日上路。”
“謝大人恩典。”梁紅玉伏地叩謝。
章世恒點點頭,手一揮:“退堂吧。”
回至后堂書房中,還未坐下,王朗將梁紅玉帶了過來,梁紅玉緊走幾步,向前拜倒,眼中含淚,感激的說道:“大人之恩,罪女銘記在心,不敢或忘,無以回報,請大人受罪女一拜。”梁紅玉說完,已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
章世恒忙示意王朗將她扶起:“賢侄女勿須多禮,本官不過舉手之勞而已。唉,聽聞你母親已仙去,卻不能親去拜祭,甚感不安,望不要怪罪才好。”
“大人如此說,讓罪女心何以安,大人于我梁家有再生之恩,罪女父母泉下有知,定保佑大人平步青云,一生安享太平。”
“本官心中甚是慚愧,罷了,再說也無用。你府中的仆從,梁管家、劉嬤嬤及啞婆,已是老邁之身,我已著人通知其家人領回,其他婢女,發(fā)賣時王捕頭亦會關照,你不用掛念。倒是賢侄女你往后離得頗遠,鞭長莫及,還得自己小心仔細些。”
章世恒話頭一頓,看著她,眼露欣賞之意:“我原還怕你放不下身段,不過觀你近日表現(xiàn),能屈能伸,有大丈夫之風范,當能伺機等待,以圖后著。”
梁紅玉本因旺叔等人年邁,而仍要受那牢獄之苦,心中甚是不安,如今見府尹大人都安排妥當,心中大定,更是感激不已,泣道:“多謝大人,照應周全,殷殷之情,罪女銘記。罪女雖不敢自比蓮之出污泥而不染,然終不至墮了我梁家的名聲。”
“賢侄女能如此想甚好,此去路途遙遠,賢侄女一路保重。”章世恒轉頭向王朗說道:“王捕頭,交待下去,路上須好生對待,不可惡言相向。”
“是,大人。”
“罪女拜別大人,望大人長命百歲,萬事遂心。”梁紅玉再次盈盈拜倒,語聲嗚咽。
出了府衙,兩位押送的牢頭捕快已在衙門口候著,王朗送至門口,對押送的捕快再行叮囑了一番,才進去復命。
“梁小姐,我二人亦是奉命行事,若有不到之處,還請莫怪。”說話的是個看起來比較忠厚的中年人:“我姓李,他姓汪,你可喊我一聲李大哥,叫他汪小哥。”
“李捕快,汪捕快,我乃待罪之身,何敢如此無理。此去需些時候,還望兩位關照。”
“我等俱是王捕頭的親信,捕頭囑咐之事哪敢怠慢,小姐就按李大哥所說,出了城無人處時,我等隨意自在,若是到了驛站,再拿出捕快嘴臉也不遲。”姓汪的捕快年少機靈,亦口直心快。
梁紅玉只有感激致謝。
三人直向東門走去,出了城,沿官道前行。去不多遠,路邊有一小亭,卻是有名的送別之處,往日各種送行,俱是在此處置酒相送,灑淚而別。
梁紅玉抬眼看去,小四和柳如翠正站于亭中,遙遙相望。
小四見了梁紅玉,忙跑前來,對著兩位公差拱拱手:“二位官爺,在下置有薄酒,請官爺稍坐片刻,容我等與姐姐敘上一敘。”
“好說,正好歇息。”李捕快與汪捕快自步入亭中。
柳如翠走近,未語淚先流:“姐姐……”
梁紅玉拉著柳如翠的手,眼中滿是憐愛之情:“原以為能與妹妹長相聚,誰想……唉,不知何日還能相見?”
“姐姐。”
“妹妹性子單純,并不適合在江湖闖蕩,還是盡早回家為是。”
“姐姐不須擔心,我定會照顧于她。”旁小四接口說道。
柳如翠壓抑著心中的離別之痛,低頭嘆息:“姐姐前路莫測,卻還為翠兒操心,姐姐為何從來只為他人著想。”
“我,我還有前路么?”梁紅玉慘然一笑,慘白的臉兒,映著這笑,如一朵曇花在暗夜綻放,自有一種驚世的美。
“姐姐勿自棄,姐姐是我所知最有氣概之女子,他日必能如明珠般散發(fā)異彩。”小四一臉的鄭重之色。
“是啊,姐姐,我不如小四會說話兒,但在妹妹心中,姐姐是了不起的人物,是女子之中的楚翹,翠兒能認識姐姐,是翠兒今生最幸運的事。”
“小四,妹妹,我知你等心意,事已至此,姐姐也退縮不得,長夜漫漫,總有天明之時。”許是兩人的激勵,梁紅玉心中平定了許多,涌上一股往日的豪情。
“姐姐,燕大哥他……”柳如翠不由想起燕云飛,若他知道姐姐所受的,不知會多難過。
梁紅玉眼睫微垂,神色黯淡,抓著柳如翠的手不自覺的用上了幾分力氣:“我…..他,他答應過我,會回來的……”眼中卻有不確定的憂傷。
三人相對,一時默默無語。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官道兩旁遍植柳樹,如不舍的雙手,被風一吹,纏在了行人的臂上、腰間,然縱有碧絲千萬條,,哪里真能綰得行人住,該走的終須走,該留的也不見得就能永遠留,世間終無不散之宴席。
汪捕快已前來催促,小四忙取下背上的一個包袱,交于梁紅玉:“這是我和小九買的一點吃食,姐姐早上只收拾了幾件衣物,路途遙遠,若途中饑渴,也能緩解一些。姐姐此去要受許多苦楚,只望能安然度過。”
三人又說了會子話,那柳如翠只抓著梁紅玉的手不松開,眼淚如斷線的珠子般,梁紅玉見此,亦是淚眼朦朧,狠下心甩開手,扭頭自去了。
路一點點的向前漫延,一點點的伸展,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漸漸沒入遠方。
柳如翠一直呆呆的看著,直到梁紅玉的身影消失,消瘦的臉上滿是淚痕,惹人憐惜。
“走吧,別傷心了。”小四溫言安慰著。
柳如翠這才回過神來,拿出帕子擦了擦臉,茫然問道:“走?去哪里?”
“我,我想去浙江杭州一帶,尋我堂兄。”小四猶豫了一下,看了看柳如翠:“你若想回家,我就先送你回去。”
柳如翠望著家鄉(xiāng)的方向,想了想:“我現(xiàn)時還不想回去。但杭州不是正戰(zhàn)亂么,別人躲還來不及,咱們干嘛送上門去?”
“咱們現(xiàn)在也無處可去,我兄長軍伍出身,聽說在浙江一帶攻打叛軍,我離家就是為了尋找兄長,欲學他從軍衛(wèi)國。”一根柳枝拂過小四的臉龐,小四伸手一抓,用力扯斷,拿在手中甩了幾下,繼續(xù)說著:“若我倆能跟叛軍對上手,也算得為姐姐報了點小仇。”
柳如翠聽他如此說,忙不迭的點頭應著。
“不過,此時卻去不得。”小四卻賣起了關子。
柳如翠一聽急了:“此時去不得,何時去得,莫不要等仗打完了?”
小四無奈的攤攤手:“你忘了,咱倆將所有的銀錢都給了姐姐,難不成你打算餐風宿露的一路走過去,只怕還沒走到,就已饑寒交迫,丟了性命,縱走到了,只怕那仗也完了,人也走了,我又再哪里找去?”
柳如翠本是富家小姐,哪知無銀錢之苦,如今聽小四一說,才想起來,不由苦著臉,怎樣才能賺到銀子啊。
小四偷偷瞧了瞧她,狡黠一笑:“我倒有個法子,就怕你不同意。”
“有法子就說,沒見你這么支吾的。”
小四將柳枝丟開,拱手作了一個揖:“先說好了,你可不許生氣,也不許耍大小姐性子。”
柳如翠翻了個白眼,不搭理他。
小四只好繼續(xù)說著,樣子有點別扭:“就是上次去的地兒,你知道的,為這你還跟我鬧了。”
“賭坊?”柳如翠一下子想起來,撇撇嘴,怪不得呢,他能想出什么好法子。
“你倒是說句話兒,去還是不去。”
柳如翠仔細一想,如今也無別的法子可想,能賺到銀子要緊,只得咬牙點頭。
小四心中暗喜,面上卻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將手朝柳如翠一伸:“既如此,將你頭上的釵子借我一用,總得先換點本錢。”
柳如翠拔下頭上的玉簪,拿于手中,想起這是母親在世時親手插于自己頭上之物,當日離家所有的釵環(huán)首飾都沒拿,獨拿了這個,可見多么珍視,如今卻要拿去換錢,一時不舍。
小四見柳如翠摩挲著玉簪,遲疑不語,眼中現(xiàn)出溫柔懷念之色,知此簪于她必是非常珍愛之物,心下不忍,正待開口不要了,柳如翠卻將簪子向他手中一塞:“給,拿去。”
“放心,必還你。”暗暗想著,往后定要給她更多更好的簪子。
兩人回城,先去了當鋪,將玉簪遞給當鋪的伙計,估了價,得了二十兩銀子。
小四將當票小心收好,放在懷中妥貼的位置,卻不急著走,眼珠四處轉了轉,在隔壁找了處成衣鋪,拉著柳如翠鉆了進去。
不一會兒,鋪子里走出兩個差不多大小的小子,一個高些,一個略矮,那矮個的卻顯得有些不自在,時不時的身上這兒扯一下,那兒拉一下的。
高個的看了看他,笑著搖搖頭:“小九,你也長得太白了些,都不象個小子,要不,我?guī)湍惆涯樐ㄒ幌隆!闭f著,作勢去抓地上的臟泥。
柳如翠瞪了他一眼,將身一扭,跑開了去,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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