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給你說的故事

　　“在我的記憶中，曾有一座孤城，黑灰色的錢紋磚砌成古樸的石墻，荒無人煙，煢煢孑立，凜然立于曠野之中。”

　　“有人說過，那座城，五百年后當大興。”

　　五百年后當大興，獨守你我的回憶。

　　——題記

　　高二的那一年，學校組織社會實踐，到省博物院去聽講座，專家播放的幻燈片上出現一張漢磚的照片，上書四字：長樂未央。

　　專家正神采飛揚地講解著這四個字的意思，說是快樂長遠，沒有停止的那一天。

　　而臺下的我，望著不遠處的你，你神情漠然，對臺上專家所講的內容沒有任何觸動，或許你是沒有專心在聽，抑或，早已忘記。

　　念及此，淚如雨下。原來只有我一個人記著，我和你的長樂未央。

　　【一】

　　一直盤桓占據在我記憶中的，是那一段的古城墻。

　　墻長長長，灰暗的顏色，讓人覺得從心里感受到一種安寧的感覺，我總認為，在我的生命中，會有那樣不可或缺的一段城墻。

　　或許你，就是那一段的城墻。

　　你說過，像我們這樣生活在現代都市邊緣的人，需要修煉自己內心的那一段城墻，來與日益趨近的外界不斷抗衡，才能成就我們。

　　忽然覺得你說過的話很有道理，只是不知道當時為什么沒有注意，或許在我的印象中，你永遠不過是那個和我一同沉醉在勾勒出的虛妄繁華中的安靜女子。

　　【二】

　　我給你講過三個故事，本打算一悲二喜，算是不錯的結局。

　　后來想想，你我都喜歡沉浸在這不真實的幻境中，那么筆下的人物，是否就是我們真實的映射，因而，我修改了結局。

　　每一個故事的主題，都緊扣著四個字：長樂未央。

　　因為我希望我們能這樣。

　　【三】

　　第一個故事，關于公子洛白。

　　清辰在遇上公子洛白之前，不過是江湖中一位平凡的女子，姿色不錯，但是武藝略欠些火候，莫名其妙得罪了江湖中一批極為厲害的刺客，處處遭到追殺。

　　然后她遇到了洛白。

　　昔年歲月出風雪，高樓之上逢君顏。

　　一年以前她在北荒樓上閑逛，無意中被公子洛白所看見。洛白對她一見鐘情，只是當時亂世紛紛，兵荒馬亂，來不及走上前和她說一句話，就在亂軍中錯過了她的背影。

　　隨后他傾盡全部財力，在江湖上尋找她的身影。

　　洛白救了她，帶著她橫行江湖，挑了十六個門派，奪得了許多武功秘籍和奇珍異寶。于是她變賣那些寶物，招募了一批死士，憑著一身武藝，招兵買馬，竟在這亂世之中，凝聚起一股不小的勢力。

　　攻城拔寨，四處征戰，她攻下了不少城池，也是稱霸一方的勢力了，而當年讓她從任人宰割的魚肉變成如今叱咤天下的女武神的人，卻是默默地在她身后不言不語。

　　她問他想要什么，他說，只是要她陪他再去一次北荒樓。

　　因為，他在那棟樓上第一次遇見了她，而她，并不知道。

　　或許覺得，有些奇怪吧，但是她還是和他一起去了那里，北荒樓并不在她的勢力范圍之內，兩人還得提心吊膽小心翼翼地潛入敵國。

　　所以那時候她開始猜忌了，為什么他一定要自己陪他來這座樓，莫非他是敵國的奸細，埋伏在自己身邊這么久，想將自己出其不意地擒拿……

　　北荒樓上，她向他刺了一十三劍，而他，卻沒有還手。

　　她問，你為什么不拔劍，是愧對于我嗎？

　　清辰姑娘已經忘了，沒有眼前的這個人，自己哪有今天的勢力？

　　而他卻不想過多地分辨什么，只是笑著說：“當年我就是在這座樓上見到了你，第一眼就愛上了你。”

　　她不是傻子自然會懂，原來自己一直在多想，一直貪求著本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當年他帶她搶得第一本武功秘籍的時候，她一直試探地問道：“這真的就送給我了？你自己不來看看嗎……”

　　而后來她和他一同掃蕩王府的時候，她卻問他，有沒有藏起什么東西。

　　榮華易得，人心難解。

　　那一刻她突然懂了，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滿足自己一時的虛榮心，滿足過后，這一切還是不適合自己啊。

　　與其追求虛妄的繁華，更希冀真實樸素的簡單幸福。

　　于是她將天下拋棄，與他一同云游四方，縱橫江湖。

　　“得成比目何辭死，但羨鴛鴦不羨仙。”

　　故事的盡頭，你還在聽。

　　【四】

　　第二個故事，關于西北荒漠。

　　女城主寧妤尐小時候被父親侍衛的兒子卿漣所救，那時候，小小的他面對兇惡的刺客，擋在她的面前，說寧可自己性命不要，也要護得她周全。

　　可是二十年時光轉瞬即逝，這二十年他立下了汗馬功勞，卻在最后一次叛軍壓境的時候，臨陣脫逃了。

　　寧妤尐根本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她來到城主府的后院，后院盛開著一片火紅的躑躅花，她記得那花是誰栽，只是那人已不在。

　　她想起幾年以前敵國大軍來犯，他在敵陣中左沖右突不得出，自己就以一條白練從城墻上一躍而下，沖入敵陣與他并肩殺敵，激起本方將士的血性，頓時反敗為勝，大敗數倍于自己的敵人。

　　關于那件事情，民間還流傳著一首詩。

　　“戈壁碎石荒野漫，

　　陰云惡風蔽天光。

　　不記芳年染狼煙，

　　卻憶韶華留沙場。

　　一襲紅衣城上觀，

　　與君共賞刀下霜。

　　待到明夕烽火罷，

　　攜手同游云霄上。”

　　“一襲紅衣城上觀，與君共賞刀下霜。”多么美好的畫面，可惜已是從前。

　　就在她黯然神傷的時候，叛軍開始攻城了，她本來想要放棄時，屬下卻給她一封他親筆留下的信。

　　信中他說，自己是外出求援。

　　“你現在聽得見城外的廝殺聲嗎？如果聽不見，那很好，因為那廝殺聲與你相處在不同的時空，隔了幾個時辰罷了，我多么希望你能最后一次身著白紗在城樓上看著我的廝殺，可是我知道這次是不可能的了，原諒我不能與你共賞刀下霜。”

　　“……一襲紅衣城上觀……與君共賞刀下霜！”

　　“一襲紅衣城上觀，與君共賞刀下霜！”

　　“與君共賞刀下霜！”

　　她默默地念著這兩句詩，竟然癡了。

　　十個月后，國君平定叛亂，封她為王，因為她曾出兵十余萬勤王攻敵，接過圣旨的那一刻她才明白，當年他帶走那些財寶的緣故，他令手下人將財寶送給邊塞的部落，讓他們起兵勤王。

　　而她卻拋卻王位不要，有人說，在江湖之上，看到了她，和當年的卿漣將軍。

　　“待到明夕烽火罷，

　　攜手同游云霄上。”

　　故都城墻，墻下綰起長發的姑娘。故事結束，夜已微涼。

　　【五】

　　第三個故事，關于未完的你我。

　　那時候我勾勒出了一個很大很大的江湖。

　　江湖中有的是我們，我們在里面笑，在里面哭，在里面醉生夢死，來逃避太讓我們失望的現實。

　　多希望現實如同筆下的故事，可以憑借作者的意識而改動，然而無情的生活不過像是一個說書人，只負責闡述，沒資格改動。

　　我還在一個人癡癡地續寫著不存在的以后，在故事里攜手并肩，陌路同途，你卻在現實中越走越遠，消失不見。

　　故事還沒有結束，你卻告訴我，你要走。

　　然后我所勾勒出的那個江湖，似乎一下子塌了。

　　為了一個人創造了一個世界，到最后，那個人卻說，對不起，我不需要了。

　　【六】

　　然而我還是自以為是地想了太多。

　　此后我開始每一天都做噩夢，夢中有一段很長很長的城墻將我包圍，那城墻灰暗陰冷，似乎無數道無情的目光像我投來，想要將我全身看穿，讓我覺得一種刺骨的冰冷。

　　他們說，那是心中絕望的投影。

　　忽然有一天我想起與你說過的江湖，想起那些歲月里我們腦海中YY的場景，并肩同行江湖馳騁是不可能了，但是忽然想起倘若真的在古時候遇上那樣一段綿延不絕的城墻，我會怎樣？翻過它？

　　于是這個念頭開始進駐我的腦海。下一個夢中我翻越了城墻，只是，城內，卻是滿目瘡痍。

　　我不知道，這是否象征著我千瘡百孔的內心。

　　城內，極目望去，瓦礫成堆，墳墓遍野。

　　為什么會有墳墓？

　　據說是當城里的人不短減少的時候，墳墓就會不斷地向內城的方向開始建設。

　　而終究有一天，全城荒廢之際，便是墳墓遍城之時。

　　那一個個墳墓，仿佛那一個個夭折的故事。

　　【七】

　　過去的回憶如同城墻之上的錢紋磚，本應作為明器塵封入黃泉之下的墳墓。

　　可是還是有考古隊的挖掘，讓它們重見天日。

　　我自以為忘卻的回憶亦是如斯。

　　只是，當它們重見天日的時候，還記得嗎？

　　記得那一年的榕城，百廢俱興，一切剛剛起步；記得那一年的西湖，秋水連波，不過是王的花園；記得那一年的城郭，因緣寥落，先生說的五百年后……

　　繁華已盡，終歸塵土，就算重見天日之時再怎么繁華，也不是當年的時光了。

　　今日都市的霓虹閃爍，摩天大樓，車水馬龍，也彌補不了當年繁華過后，荒草叢生，墳墓遍野的衰落凋零。

　　或許五百年后真的有過什么空前盛世，只是繁華不長遠，但卻又有什么能夠長遠？

　　曾經和你說過的自以為不朽的文字，最后淪為一個個笑話，風一吹就散。

　　王侯將相，不過虛妄。

　　人生一場，長樂未央。

　　五百年后，當大興。

　　講座結束，你起身，面無表情，玩著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