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萬石抿了一口熱而不燙的濃茶,深吁一口氣,雙手交叉了放在腦后愜意地躺在搖椅上休息。
時值正午,整整做了一上午的農活,還真是有點累呢。況且,又不是像退休以前上班,總有人催進度,不是別人催自己,就是自己催別人?,F在做農活,倒像變相的體育鍛煉,可又不是純粹的鍛煉,既活動了身子骨,又可以供養兒子一家日常的蔬菜、奶制品,就是年節時候的大肉,也已準備停當。老伴,現在正在兒子那里照看孫子呢,她,這個時候只怕沒得空閑休息,正是午飯時節,要伺候那一家四口填肚子呢。
又抿一口茶,濃濃的茶,純正、滋潤、香甜,第四泡的茶,正是為正午休息準備的,犒勞犒勞忙了一上午的自己。柳萬石,現在可注意養生呢。清早起了床,洗漱完畢,先在鍋里熬了八寶粥,邊攪動鍋里的大米,邊上網查看新聞,待得稀飯成稀糊狀,再添進用鐵舂搗碎且已炒熟的花生、蓮子、葵花籽、核桃仁,再熬得三五分鐘,自制的八寶粥就可趁熱飲食了。
早餐,柳萬石一點可都不馬虎,吃一塹,長一智,母親,當年,不就是因為一人獨居,又忙著做生意,七十多歲的人了還舍不得她那小之不能再小的小本生意,每頓飯都胡亂湊合,為了不耽擱時間,就連水,也是盡量少喝,結果呢?唉,一言難盡。當時,要是自己強硬地堅持邀她同住,或想方設法讓她放棄了她當成事業做的小小生意,只怕,再多活一兩年是沒問題的???,當時怎么想?盡孝就是盡心,一切都隨她的心意罷。又怎能想得到,上了年紀的人,身體,說跨立時就垮了呢?
這第四道茶,柳萬石一小口一小口細細抿著品著。第一泡呢,洗茶,茶水全部倒到棗樹坑里。第二泡呢,早飯用的鍋碗瓢盆全部收拾停當,就大口大口地呷喝,茶喝完,就該上工了。第三泡呢,茶壺隨身帶了,收拾地里的蔬菜,口渴了,就抿一口,忙得一上午,一壺茶也就喝了個底朝天。唯有這第四泡的茶,是將這粗制的茶壺放在火上燒烤,清清的水滾滾燙燙,濃濃褐褐的液體茶香四溢,柳萬石就端了茶壺,躺上搖椅。品煮茶,是柳萬石的最愛。這飲煮茶的習慣,還不是家傳的?柳萬石品煮茶,其實自己也說不清楚,是自己喜歡煮茶的味道呢,還是放不下這家傳的飲茶習慣。
父親,父親就喜飲煮茶。
躺在搖椅上的柳萬石,腳下稍稍用力,搖椅就上下來回均勻的搖晃。父親,清晨躺在炕上吸著旱煙,早起的母親就將煮茶準備停當,瞧見了煮茶的父親立馬就來了精神,全然顧不得茶水的滾燙,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飲,一壺熱茶下肚,父親就出門去頂天立地。
煮茶,味道,其實蠻苦的?!爸挥邢聿涣说母#瑳]有吃不了的苦???,習慣了,也就甘甜了?!备赣H的話,柳萬石一直沒有忘記。“少年貧,不算貧;老年貧,貧死人。”父親,還有一句話,柳萬石更不敢忘記。父親的末年,過得,其實蠻苦的。
是不是因為家族的經歷,自己才在青壯年時到處打拼,肯吃苦又不抱怨,主動地熬夜加班,后來又義無反顧地去了戈壁灘?柳萬石,自己其實也說不清楚。反正,三十歲過后的他,十分在乎錢財的,不義之財不取,可自己的辛苦錢,真恨不得一塊錢撕成兩半花。
父親的末年,苦,是苦的,可終歸苦盡甘來,欠人的錢財,父債子還,自己一塊一塊地全還完了。錢財易還,人情難得,直到現在,逢年過節時候,當年幫過自家的人,自己還不是家家登門拜謝?父親說過一句話:終歸把欠人的錢全還了,即使走了,也是清清白白的啦。想起這句話,柳萬石心里就堵得慌,隨之又涌起一種擔當的自豪:父債子還,天經地義。家族的欠賬,終歸是有人還的。
其實,父親的生活,應該不會那么苦。六一年,要不是從西安城里回到農村,他的生活,應是非常愜意的。父親還有一句話:吃不窮,穿不窮,計算不到一世窮。他怎能算計到,回到農村后,上工、下工都有人監管,再不能四處找活干呢?真可惜了他那一身好手藝。
又飲一口茶,苦苦的卻有淡淡的回香。過日子,怎能不計算?寅吃卯糧,心里發慌。家有余糧,滋味綿長。零四年,因工作關系自己在外面調研了一個月,回家對媳婦說想在西安城里貸款買房,可愣是沒有說通,現在想來,也不能完全地怪罪她,誰,愿意負債生活?如果當時買房了,只怕自己也不會上戈壁灘。
還好,零七年她憑著直覺下手了,尚不算晚。現在,她,在西安城里忙里忙外,照顧著那一家子。既要上班,還要帶兩個小孩,那小兩口,也真夠累的,她去了,小兩口心底暗喜:倒貼錢的保姆可不好找啊,又盡心,也不多事,每次來還帶著大包小包的綠色食品。況且還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任勞任怨,從不多言。家有老,一大寶。是專說她的吧?
想起老伴,柳萬石心里甜滋滋的。唉,她嘛,在那邊忙里忙外,兒子說得一句:該看我爸了吧?她得了赦令一般立馬出發,到得家里,也不歇息,還要陪著自己下地種菜,撿雞蛋,擠羊奶。望著田里的小青菜、大白蔥,指指點點的:夠那一家子吃上半個月了;數著冰箱里的雞蛋,又嘟囔:夠他們吃二十天的;擠羊奶時候也嘀咕:鮮奶不能放,要全做成酸奶和奶酪。柳萬石暗暗搖頭,這個女人,走火入魔了。
可是,自己在田里勞作,不也正是要保證他們一家吃上這些綠色食品。柳萬石心里也暗笑自己:自己整日勞作,不也是心甘情愿的么?
這個院里,養了九只雞,兩只奶羊,三頭豬。本是十二只雞,那三只公雞,陸續宰殺了讓老伴帶到城里上了兒子一家的餐桌。羊奶每次帶兩大壺去,其余的嘛,全做成酸奶和奶酪,雞蛋一個個都在冰箱里儲存著,兒子每次接他媽過去,專車接送,后備箱里,塞得滿滿的,那小子,倒還幽默他老爹:爸,我可給你幫大忙了,要不是我們一家,你這些東西,放都沒地方放,還真夠你發愁呢。每次呢,他都是心里暗笑,臉上卻板得平平的,手揮一揮:“去,去,去……”
雞,該養小的了,小的大了,那先前的一批就該輪著上那邊的餐桌啦。豬嘛,本是兩大一小,入了秋,就宰一頭,全儲存在那邊的冰柜,臘月里,再宰一頭,留夠了那邊春節的食用,其余的全做成臘肉,換個吃法,倒能讓他們更好的下飯。蔬菜嘛,冬天里他們也只能從這里拿走土豆、蘿卜,白菜可以在菜窖里儲存,蒜臺嘛,只能等老伴回來腌制。田里的兩畝小麥,勉強夠一家人的食用,好在現在副食好,主食倒也不費。
抿完了最后一口煮茶,柳萬石到得廚房,面團已醒好,該做扯面了。腳底下什么東西來回磨蹭,原是自家的大黃狗,柳萬石從冰箱里摸出一大塊骨頭拋給它,黃狗叼了骨頭,快步跑了出去。
下午,該收拾收拾雞舍和豬圈了。
煮茶,味道,其實蠻苦的?!爸挥邢聿涣说母?,沒有吃不了的苦???,習慣了,也就甘甜了?!备赣H的話,柳萬石一直沒有忘記?!吧倌曦?,不算貧;老年貧,貧死人?!备赣H,還有一句話,柳萬石更不敢忘記。父親的末年,過得,其實蠻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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