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楊懷忠剛走到門邊,素素立刻“噌”地從小凳上跳起來,跑過來拉住楊懷忠的手不停搖晃。
“爹,我也要去煮云居!”
“小娃娃家家,去煮云居做哪樣?礙手礙腳的,莫去!”楊懷忠不理她,掙脫女兒的手往外走。自從素素上回走丟又復找回來后,大家都更寶貝她了,往往她小嘴一噘,晃晃身子撒撒嬌,家人都會樂滋滋地依了她的主意。這丫頭被慣壞了,越來越任性,楊懷忠可不吃她這一套。
見爹爹不理她,素素嘟起小嘴,怏怏坐回朵依旁邊。朵依在繡花,她抽拉著手里的線,偷眼看素素,不禁覺得好笑。“素素,那地方都是大老爺們去的,你一個小丫頭也去做哪樣啊?還是跟娘娘學繡花吧。”
“繡花不好玩,伯伯的煮云居才好玩呢!”素素依然嘟著嘴,不高興地說。
“你不纏小腳,不學繡花,不會織布,唉——,哪有你這樣的女娃娃呀?長大后可啷個辦?”
“那哥哥為哪樣不纏小腳,不學繡花也不織布?”
“哎呀,傻丫頭,哥哥是男的,男娃有男娃該學的,女娃也有女娃該學的,男娃和女娃一樣,那還不翻天了啊?”朵依瞟了素素一眼,笑著說。對素素她總嚴厲不起來,除了因為素素是沒娘的孩子,還因為朵依的四個女兒已經長大不再需要她教了。四個女兒年紀還小時,整天像蜜蜂一樣圍在身邊,她每天煩得頭要炸,如今她們長大沒人再來煩她了,她卻寂寞起來,無比留戀那種被小孩子依賴,被小孩子煩擾的時光,因此對素素,她再也舍不得像教四個女兒時那樣嚴厲了。
“快把花繃和針線拿起來,諾,像娘娘這樣,記住了,繡花瓣的時候落針要仔細,第二針要插到第一針中間靠前些,把針腳藏在線下,第三針接第一針針尾偏前些,這樣繡成的花朵才均勻,圓潤,看起來就像真的一樣。”
素素仍無精打采地噘嘴坐在那里一動不動,朵依“嗯——”的拉長聲音,佯裝生氣地說:“素素,你再不學我可要動家法了!”
“伯伯才不像你們這樣小氣,他就愿意帶我去煮云居玩!”素素小聲嘀咕,垂頭喪氣地拿起麻籃里的花繃和針線。
朵依不理睬素素的嘀咕,伸頭看了看素素插在花繃上的針腳:“唉,不對不對,第二針再往前插一點,嗯,對,就是那里。跟你講多少遍你就是記不住,以前娘娘只講一遍,姐姐兩下就學會了。”
“伯伯今天怎么不等我起床就去煮云居了啊?”素素一邊在花繃上插針一邊還在為不能去煮云居不滿。
朵依又好氣又好笑,她知道越理素素,這丫頭會越沒完沒了地扯下去,這丫頭話真多,似乎把她五歲前沒說的話都加倍補回來。因此,低頭繡她的花,讓素素自個兒說個夠。
素素說的沒錯,如果朱洪昌在,他是會帶她去煮云居的。
自從朱洪昌從鏡澄橋頭領回素素后,素素就黏上了他。說也真怪,朱洪昌素來對小孩子嚴格,可素素并不怕他,反而對他比對楊懷忠還親。
第二天,素素早早起床坐在客廳里守著,朱洪昌的腳步一響過來,她立刻跳蹦著跟在他身后。
“伯伯,帶素素去煮云居好不好?”素素倒背著手,小身子搖得比鐘還快。
“伯娘要教你繡花呢!”
“昨天已經教了。”
“那你會了嗎?”
“當然會了!”
“那伯娘準你今天去玩了?”
“嗯——”素素拖長聲音,不敢一口肯定下來。
朱洪昌一看她這個樣子就知道太太根本沒有允許她今天可以出去玩,甚至還知道她昨天的刺繡沒有學好。他笑道:“鬼丫頭!走吧走吧,等下伯娘起來了你就走不了嘍。”
“哦!去煮云居嘍!”素素高興得蹦起來,跑在朱洪昌前面領路。
看著素素蹦蹦跳跳快活的身影,朱洪昌也開心起來。這丫頭真像個開心果。黏著誰誰能不開心呢?
煮云居比原來大了近一倍,為了防止煮云居再次被洪水沖垮,茶樓一改過去的純木結構為較為堅固的磚木結構,新建的茶樓飛檐翹角,朱欄青瓦,矗立在鏡澄橋頭,茶樓的一角把木棉樹逸伸過來的枝丫攬在懷里,木棉花開的時候,朱洪昌不需站到欄桿邊也能觸嗅到木棉花的燦爛。
素素像個小尾巴跟著朱洪昌進了煮云居。如果換是朱文璋,他到一樓二樓決不會跟上三樓。朱文璋不喜歡三樓,在三樓阿爸什么都不讓他動,他必須處處小心謹慎,畏手畏腳,一不小心都有可能惹來阿爸的斥責。可素素卻喜歡三樓。
朱洪昌剛開口說:“素素——”,素素立刻幫他接下去:“知道啦!知道啦!這里的東西不能亂動,不然下次不給進來了!”
“呵呵,鬼丫頭!知道就好!你自己玩吧,伯伯要泡茶了。”朱洪昌笑笑,走到茶凳邊坐了下來。
“篤篤”,輕輕的敲門聲,細盈篤定的節奏,一聽就知道是海峻住持。朱洪昌立刻起身把他迎了進來。
自上次水災在鏡澄橋頭見那一面,距今已有一年多未見了。今日海峻住持到來,朱洪昌無比高興。要說談天,那知府陳大人是不錯的說話對象,若說談茶論道還是海峻住持和了然大師來得更愜意些。
海峻住持一走進煮云居就看到蹲在地上自娛自樂的素素。他記得這雙眼睛,黑汪汪的,一笑起來就像兩輪彎彎的月牙,還有這笑容,閑閑散散的,帶著一種置之度外的淡然,微微上揚的嘴角流露的倔勁卻足以化開兩只笑漩里的淡然。這個小女孩分明就是五年前他上云臺寺找了然大師談經論道時在朝陽關上遇見的那個小女孩。
素素見海峻住持看她,也好奇地盯著這個長相奇特的和尚看。
她不記得他了。她只是覺這個瘦得像竹竿一樣的老和尚像是認識很久的人一樣讓她感覺很親切。
“洪昌,這孩子是——”
“哦,朋友的孩子,幾年前從四川來,現在住在我家里。”
海峻住持又看了看素素,說:“洪昌,這孩子有奇骨異相,她平時有哪樣不同于常人的地方嗎?”
“不同常人?沒感覺啊。”朱洪昌想了想,又說:“算起來,她還是一個笨手笨腳的娃兒呢。在家里,拙妻教她繡花,織布,她學起來很吃力,不像別的女孩子那樣心靈手巧。”
海峻和尚一只手不緊不慢地捋捋胡子,道:“不對,這孩子一定有哪樣不同尋常的地方。”
海峻住持善相術,對他的話朱洪昌深信不疑,但素素在朱府住了五年,他真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同常人的地方。
朱洪昌仔細想了想,說:“要說過人之處吧,倒也有,就是她記憶超眾,讀書認字過目不忘。有時候犬子在她旁邊讀一遍詩文,她邊玩邊聽,卻也能一字不漏背下來。可惜是個女兒身,若是個男孩子,怕是要中狀元了。”
海峻住持若有所思地看著素素,不再說話了。
素素雙腿跪在地上,認讀柜前一排瓷罐上貼著的小紅紙上面的字:“靈泉”、“龍淵泉”、“天池泉”、“鳳凰泉”、“五股水”、“青泉”、“蒙泉”……她轉回頭看著朱洪昌問:“伯伯,這罐里是哪樣呀?”
朱洪昌回頭一看,連連說:“別碰!別碰!那些都是伯伯的寶貝!伯伯跑斷了腳才收集上來的泗城府各地有名的泉水!”
“伯伯,這些泉水是做哪樣用的呀?”
“用來煮茶的。”
素素“哦——”地應了一聲,聽話地離開瓷罐跑到里間書房看書去了。
“篤篤篤”三聲敲門聲響,堅定果斷,是了然大師習慣的敲門節奏。朱洪昌笑著對海峻住持說:“一定是了然大師來了。”
門一開,果然是了然大師,他腆著胖胖的肚子笑瞇瞇地站在門外。
在煮云居,朱洪昌最想見到的兩個人都來齊了。三人坐下煮茶品茶談茶起來。
三人談興正濃。素素手里拿著一本書跑出來。
“伯伯,‘茶圣’陸羽排出的宜茶之水二十等次中怎不見有您罐罐里的寶貝泉水名字啊?”
朱洪昌接過書一看,是唐代張又新寫的《煎茶水記》。他用手一擋,不耐煩地說:“去去去,一邊玩去,這些書是你看得懂的嗎?”
素素嘟起嘴,不服氣地高聲念起來:
廬山康王谷水簾水第一;
無錫縣惠山寺石泉水第二;
蘄州蘭溪石下水第三;
……
素素一口氣念完,神氣地大聲說:“就是沒有伯伯罐罐里的寶貝泉水!”
了然大師從素素手里接過書一看,素素看的這章說的是陸羽品水排等次的故事。
“那依你說,你伯伯罐子里的泉水比這二十種水應當如何?”了然大師問素素。素素歪著小腦袋,一本正經地說:“說不定這些水比書上的還好呢!我們泗城的山泉陸羽都嘗過了嗎?”
海峻住持坐在一旁,撫須微笑。他對朱洪昌說:“洪昌,你的茶藝后繼有人了!看來這孩子是上天派來傳承你的茶藝的。”
了然大師也點頭稱是。這孩子太神奇了,小小年紀,吐字不凡,看來是有異于常人的稟賦。
兩位大師的話,讓朱洪昌興奮不已。他雖有四女一子,無奈他們對茶都不感興趣,想想自己癡茶一生,今天終于遇到一個對茶有悟性的人,當下心里決定要把茶藝全部傳授給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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