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春天快要結束的時候,朝廷發放的救濟糧終于有音訊傳來。
陳大人欣喜萬分。這幾個月來,有關他貪污賑災款的流言滿城飛,他蒙受冤枉卻百口莫辯,受災的老百姓恨他入骨,天天有人藏在暗處發誓要取他的狗命,害得他連府衙的大門都不敢跨出一步。
為了防止重蹈覆轍,知府陳大人決定親自帶領府卒護糧。
皈樂坡是進入泗城府府城最高的一座山坡,那里高山峻嶺,莽莽密林遮天蔽日,本來就是山賊游勇出沒的地方。這次泗城府遇水災,餓瘋了的鄉民紛紛結黨成群,霸守山林,晝夜刁搶。
清晨的皈樂坡濃霧彌漫,乳白色的云團從山腳漫起,在山腰纏繞糾結。陳大人一行的馬隊行走在林間,云霧太重,只看得見十步見方的路面。
一聲尖銳的哨聲驟然劃破山林的靜謐,隨即,一陣急促嘈雜的腳步聲在樹林間響起。陳大人胯下健碩的花馬突然狂躁不安起來,它咴咴嘶叫著高高抬起前蹄,馱著陳大人在原地打轉,任憑怎么吆喝甚至鞭笞就是躊躇不前。
很快,幾個玄衣玄褲,手提鋼刀臉蒙黑布的壯漢從大樹背后閃出來,殺氣騰騰向陳大人一行逼來。
“放下糧食留你們一條狗命!”為首的大漢雙目射出陰蕭銳利的光,盯著陳大人砸出冰冷的一句。
陳大人立刻明白,眼前發生了什么事。
樹林里很靜,是肅殺的那種靜,每個人的心跳聲在這種靜里清晰可辨。
陳大人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興奮,也許,這是一個能洗刷他“罪名”的絕好機會。可他畢竟是一介文弱書生,哪見過這種場面?興奮過后,渾身的血液還是很快凝住了,只覺得從脊梁骨那里竄起一股冷氣,攥著馬刀的手心全濕了。他強壓住心底的驚栗,朝身旁使了使眼色,幾個府卒提刀向前。那伙山匪見此情景,仰頭哈哈大笑,不屑地說:“你們這是找死!我們有符法,刀槍不入的!還是乖乖留下糧食吧!”
一聽他們這樣說,陳大人便知道這是一群浩阿龍崇拜者,一群烏合之眾。他心一橫,大喊一聲“殺”!拍馬上前,右臂一揮,出其不意地手起刀落。“呀!”一個山匪的手臂血液飛濺。“血!血!我流血了!符咒不靈呀!”山匪驚恐地號叫著。
“狗屁!關符咒哪樣事?是你自己心不誠!”為首的山匪怒氣沖沖地斥責,抽身朝陳大人沖來。
“殺!”
“殺!”
雙方提刀向前,接下來是一場混戰。
這群自以為刀槍不入的狂妄之徒很快潰不成軍,紛紛奪路逃竄。
“丟你媽個嗨!這點本事還想攻取泗城府?做夢去吧!”陳大人心里一痛快,夾帶著家鄉方言的粗話不禁脫口而出,全然顧不上保持素日里的斯文。
“哈哈哈,還刀槍不入呢!”見陳大人如此開心,府卒們也放松起來,紛紛仰頭大笑。
“呀,大人,您額頭流血了!”一個府卒突然驚叫,陳大人往額上一摸,黏糊糊的東西濕了一手。呀,真的是血。剛才在亢奮中,沒感覺到痛,經府卒這么一說,額頭上的痛這時候才清晰顯透出來。
“敢傷我們知府大人!殺——”府卒們咆哮著,要往深林追,陳大人擺了擺手,說:“別追了,糧食要緊,快趕路!”
糧食終于運到府城。
陳大人按受災人口的年齡分配。糧食不多,根本不夠飽食,可總算不會餓死了。
陳大人左額上的刀傷愈合后酷似一只扭曲爬行的蜈蚣。陳大人平素不茍言笑,臉上這只蜈蚣更讓他在威嚴中多出幾分猙獰。
陳大人臉上的疤總算洗清了他背負了幾個月的“罪名”,老百姓第一次發現這位看起來挑挑剔剔,對民眾不怎么親切的陳大人其實心是善的。
鄉民們給知府大人取了一個外號叫“疤大人”。這個綽號是一個轉折點,它把陳大人和泗城府老百姓的距離拉近了。
更讓陳大人料想不到的是,幾年后,他任滿離開泗城府時,泗城百姓揮淚依依不舍地送了一程又一程。很多年后,只要提起疤大人,人們就會想起這場洪災,想起知府陳大人為了泗城府受災的民眾挨了土匪的這一刀。
幾個月后,田地里誤了農耕時令播種下的莊稼終于慢慢抽芽吐穗,旱災、洪災的痕跡漸漸被這片綠茵茵的天地掩藏消淡了。
從旱災到洪災再到瘟疫,卜妗卜出來的卦極大驚悚了泗城府老百姓的心。盡管食不果腹,大家還是覺得應該在三星廟旁建一座鎮妖塔,河妖不鎮,來年還是受禍害。因此,當田里的禾苗剛剛抽出第一片芽,人們就在三星廟前的鳳凰泉旁動手砌塔基。家家戶戶,大伙兒有錢出錢,無錢出力,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把鎮妖塔建起來。
也是在這個時候,陳大人下令把泗水河的河堤加高加固。頑童一樣奔騰翻涌的泗水河終于像個大家閨秀,規規矩矩地在河堤內流淌,滔滔蕩蕩地朝城外奔去。
朱洪昌的茶樓又在原地建起來了。原先的純木結構現在改成磚木結構。茶樓仍是三層,樓名仍叫煮云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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