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瘟疫

　　朱洪昌發現自己這雙腿不聽指揮了，明明知道茶樓已經沒有了還每天拽著他往茶樓方向邁去。

　　這天，這雙腿又把朱洪昌帶到鏡澄橋邊。茶樓留下的滿目瘡痍又戳得他胸口陣陣發痛。朱洪昌狠狠擰了自己大腿一把，郁郁寡歡地往回走。

　　橋頭的大榕樹下聚著一群人，有人喊：“不行了！快不行了！”朱洪昌湊近一看，只見地上躺著一個中年漢子，白色的長襯衣外套著一件短齊臍的藍上衣。朱洪昌認得他，他就是上次喝醉酒后來茶樓喊賠一包老茶葉的背隴瑤漢子。

　　背隴瑤漢子雙目緊閉，手足抽搐，胡言亂語，朱洪昌伸手往他額上一搭，發現燙得嚇人！不一會兒，從漢子嘴里吐出幾口黑色的穢物，抽搐的四肢漸漸停止動彈。

　　“他這是哪樣?。俊庇腥藛?。

　　朱洪昌也不知道，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怪病。

　　“阿彌陀佛，讓老衲看看！”一個和尚說。大家都認得這和尚，他是水源洞問心廟住持海峻大師。眾人退身讓出一條路，海峻住持走近漢子，蹲下身來。他伸手試試漢子的脈搏，又翻了翻漢子的眼瞼，仔細察看瞳孔，臉色一肅，一言不發站起身來。海峻住持沉默地站了一會兒，默默轉身走了。

　　“哎——哎——大師，你怎么不說話啊？他到底怎么啦？”

　　“哎——哎——怎么一句話不說就走了啊？這大師真是個怪人！”

　　海峻住持沒有回答眾人的發問，自顧走自己的路。

　　朱洪昌預感到有大事發生了。他快步追上海峻住持，悄聲問道：“大師，到底怎么啦？”海峻住持停下腳步，往身后看了看，眾人困惑的目光像釘子一樣追在他身后。

　　海峻住持默默與盯著他看如墜霧里的眾人對視了片刻，從嘴里輕輕吐出兩個字：“瘟疫！”

　　朱洪昌聞言，臉色大變，他張了張嘴卻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海峻住持仰頭對著天空，長嘆一聲道：“它到底還是來了，泗城府又要遭一劫了！”

　　“大師可有解法？”朱洪昌問。

　　海峻住持不語，輕輕地搖了搖頭。良久，才說：“解法沒有，不過有一法不妨試試，或許會有些作用。”

　　“何法可試？”

　　“茶！青龍山上的老茶葉！”

　　朱洪昌一聽，心頭一喜。要說糧他沒有，可茶并不缺。這次洪災青龍山上的茶毫發無損，盡管經歷旱災、洪災，卻依然長得郁郁蔥蔥，濃翠惹人。茶樓沒了，滿城饑荒，他還以為滿山的茶葉就這樣丟荒浪費了呢，沒想到卻大有用處。

　　“記住，要老茶葉，放在鍋里細火煎煮。”海峻住持留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朱洪昌了解大師的稟性，對他怪異的言行一點也不覺唐突。于是，對著他遠去的背影拱了拱手，疾步往家里走去。

　　很快，青龍山上的老茶葉被摘采下來一堆堆堆在房間里，茶庫里的陳年茶葉也全被找出來碼在地上。茶廠的工人忙著加工茶葉，茶樓的伙計忙著按量打包，朱府上下一片繁忙。

　　茶葉能防治瘟疫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在府城里亂飛，海峻住持說的話歷來是真言。泗城府的人對此深信不疑。有錢的官員商賈紛紛找上門來要出高價買朱府的茶葉，朱洪昌一一拒絕了他們的要求。

　　朱洪昌沒有賣茶葉的打算，他想把這些茶葉分送給那些災民。官員商賈有的是錢，他們有辦法從別處買到茶葉。

　　朵依說：“老爺，為哪樣不賣給他們呢？我們應該用比平常高十倍的價賣給他們！”

　　朱洪昌不解地看著太太。

　　朵依微笑著說：“老爺，你想想，現在受災的鄉民們最需要哪樣？”

　　“當然是糧食和茶葉?。　?/p>

　　“那城里是有錢人多還是窮人多？”

　　“當然是窮人多??！”

　　“那我們的茶葉高價出售會全部賣光嗎？”

　　“太太你傻啦？當然不可能啦，哪有那么多有錢人來買我們的茶葉呀！”

　　朵依不說話了，只是微笑地看著朱洪昌。朱洪昌想了想，突然一拍腦門：“呀！看我這榆木腦袋！我們可以拿一部分茶葉高價賣給那些有錢人，然后用他們的銀子買糧發給受災的鄉親，剩下的茶葉還可以給染病的人治病?。∫慌e兩得呀！呵呵，我的好太太，高，實在是高呀！”

　　“看你那傻樣！”朵依看著丈夫那憨樣，忍不住嗔道。“老爺，我們還要在門前多支一口大鍋煮茶葉，讓那些沒家的人也能喝上茶葉防病?！?/p>

　　“嗯，都聽你的！”

　　朱府的茶生意又開張了。

　　來朱府買茶的人絡繹不絕，來朱府領茶的人也絡繹不絕。原以為滯銷的茶反倒賣得比往年都好。

　　瘟疫流水一樣很快流淌到泗城府各地，不時有消息傳來哪哪又有人死了，癥狀和已經死去的那漢子一樣，先是頭痛發暈，時寒時熱，然后是手足抽搐，胡言亂語，最后口吐黑水死去。一個人發病了，全家人驚恐，一家人發病了，全村人驚恐。一時間，瘟疫成了比饑餓更讓人恐慌的事。泗城府人心惶惶。每個人都擔心自己會被這個乖張詭異行蹤不定的鬼魅盯上。

　　十月底，陳大人派出購糧的差官有壞消息傳來，跋山涉水歷經兩個多月才買回的糧食在皈樂坡被一伙山匪搶得顆粒不剩！

　　很多人對這個消息嗤之以鼻，他們更相信這是知府大人放的煙幕彈，弄個假消息來蒙騙老百姓。

　　不管怎么說，苦盼了幾個月的糧食沒了，府城的饑餓和恐慌似乎更重了。

　　十一月，民間流傳一種說法，說是潞城后寨有個叫浩阿龍的人，他念的咒語能讓黃土變成糧食，他畫的符咒人帶在身上能刀槍不入。還說歸附浩阿龍的人已上萬數，浩阿龍自封皇帝，手下任有軍師、丞相。這個神通廣大的浩阿龍還宣揚要限期攻取泗城府。消息越傳越廣，越傳越神奇，很多受災的鄉民從府城跑到潞城去尋找這個叫浩阿龍的人學符法，學咒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