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一生當中第一次進那種場合,先是聽到震耳欲聾的音樂聲,難聽的要死,遠沒有我在我們村聽到的說書的好聽。再走近些,我才知道那聲音是由一個打扮妖嬈的女人唱出來的,她的穿著打扮很時髦,她的雙腿上套著我曾見過的絲襪,那時是在柳藍的腿上,后來柳藍再也沒有穿過它。最令我吃驚的是,這個唱歌的女人的上身,前胸露出了一大塊,雪白的肌膚清晰可見,甚至連女人本該遮掩的部分,她也裸露出了很多,這就難怪下面的男人們都目不轉睛地看她了。但她唱的歌實在是差勁,我一點都聽不懂。
煙鬼的那位親戚,在我的耳畔輕輕地告訴我:“她唱的是英文歌曲。”
我們從舞臺的最外面繞了過去,避免被很多人看到,來到一處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煙鬼的那位親戚就把我們安排在了這里,他警告我們,不要亂走,最好是呆在原地,閑得無聊的話,就喝桌子上的茶水,是免費的。說完那些警告類的話,他就消失不見了。
雖說這地方偏僻,但視野也算寬闊,其他地方都可看得到。那時唱英文歌的那個女人走下場去了,整個大廳里開始放音樂,只有音樂,沒有歌聲,音樂還算不錯,輕柔得很,聽得我差點睡過去了。而其他人都紛紛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走到了舞臺中央,開始翩翩起舞,一男一女,不分年齡,個個勾肩搭背。
我很不合時宜地想到外面的世界,就在剛才我們回來的路上,我和賴子還咒罵這該死的戰爭,還能聽到我們的頭頂時不時地飛過轟炸機,還擔心會不會突然飄來一枚流彈,把我們炸的灰飛煙滅。而且我們還在路上,見到了一具尸體,誰也不知道他是被餓死,還是炸死,還是凍死的,他的死因不明不白,他的模樣難看之極,他的尸體沒人過問。
而在這家舞廳里,照舊歌舞升平,人們歡歌笑語,盡情地開懷暢飲,和女人打情罵俏。
這里是另一個世界,而我是活在外面的世界的。當時的我如此想。但至少我還進入過這里面的世界,要比我們村的很多人,比如說我爹和我爺爺,可能一輩子都沒能看到這花花綠綠的場景。我想象我爹見到這些穿著打扮顯山露水的女人,聽著這靡靡之音,他一定會說:“老子就是死掉也值了。”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煙鬼推我的胳膊,那時一曲舞蹈已經結束,人們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了。我問他怎么了。他說:“你瞧那個女人。”說著指著一個女人的背影給我看,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瞧了半天,說:“你是說穿藍色風衣,背對著我們的那個?”
“就是她。”
“她怎么了?”我問。
“你不感覺她很像李寡婦?剛才她跳舞的時候,我看到了她的側面,就猜想她是李寡婦了。”煙鬼說。
被他這么一說,看那女人的背影,還真像極了李寡婦。“也許真是她。”我說。
又過了半響,那女人終于轉過身來了,我和煙鬼都看到了她的面容,的確是李寡婦。
我說:“是李寡婦怎么了?這里又沒規定不許女人來。”
煙鬼說:“最重要的是,你要看她是跟著誰來的,你看她身旁的那個男人,他就是城南老杜。”
“城南老杜就是他?”我看著坐在李寡婦身旁的那個男人問。煙鬼點了點頭。
真想不到他就是城南老杜,他的長相委實太普通了點,既不高大威猛,也不兇神惡煞,倒有點白面書生的味道。但也許煙鬼說的對:“你要看他的霸氣,他身上有的那種殺氣。你不知道他殺起人來有多狠,我曾聽說,他在一夜之間殺過五口人,正好是一家子,連小孩都沒有放過。“
要不是煙鬼說,我真的很難想象,這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也能拿起刀來砍人。真是人不可貌相。
煙鬼又說:“也許就是因為他的狠毒,他成為了人上人,可以與劉一分庭抗禮。在這個亂世,你要想進入上流社會,就要捉住一切機會,當年要不是因為城南老杜幫他哥哥殺了那一家五口,他們哥倆壓根就沒機會在城南立足。”
煙鬼突然壓低嗓音,嘴巴貼著我的耳畔,悄悄說:“你知道劉一是怎么接管城北拉洋車的生意的嗎?因為他抓住機會,叛了變,殺了他的拜把兄弟,又和城南老杜的哥哥一決雌雄,這才有了今天的輝煌。而且我還可以告訴你,其實拉洋車這買賣只是表面,暗地里他們干的見不得光的生意多了去了。總而言之,兄弟,你若不想一輩子拉這洋車,整天跟個狗似的聽別人的使喚,那就抓住一切可能的機會。你哥我這輩子算是完了,吸大煙身子徹底垮了,即使有機會,也沒那實力了。你還年輕,有的是機會。”
不知那晚煙鬼是不是抽煙抽多了,竟然和我說了那么多鮮為人知的事,看來他在南京城長大,雖說眼睜睜地看著家道敗落,但也長了很多見識,尤其是經常出沒在一些風雪場所,煙館酒館的,什么樣的人都認識點。
最后煙鬼又說:“可惜城南老杜遇上的是劉一,他哥就敗在劉一手中,看來他也不會例外。而今天他竟然敢明目張膽地帶著李寡婦出現,誰都知道李寡婦現在是劉一的女人。很明顯,他老杜的死期到了。李寡婦,這騷貨也玩大了,劉一不會饒了她。”
煙鬼起身去上廁所,剩下我一人坐在那里。其實我剛才喝了很多茶水,主要是這茶水不知放了什么茶葉,味道很不錯,于是我就多喝了點,致使我早就想去廁所方便了,可我害怕走錯方向,一直憋著。我很后悔沒跟煙鬼一起去。
我是不經意間看到那個女人的,只是那么一瞥,恰好與她的目光相對,她好像在一直看著我。當我和她目光相碰的時候。她并不忌諱,依然盯著我看。我和她的距離并不遠,因此我能把她的容貌看得清清楚楚,她大約三十歲,我也不是很確定,因為她化了很濃艷的妝。但有一點我十分肯定,她很有魅力,而且這魅力來源于她的成熟。換言之,她是個成熟的女人。她的身上披一件黑色貂皮大衣,更襯托出她的嫵媚來;她還帶著一頂時髦的帽子,應該是洋人制造的玩意,在我拉洋車的時候,經常見到很多貴婦人戴那樣的帽子,而戴在她的頭上,無疑是錦上添花,增加她的高貴氣質。在她的對面,坐著一個老人,至少年近半百了,但很有風度。
她依然在看我,眼角帶著笑意,反倒是我,被她看得有點不好意思了,主要是她那眼神,實在是太攝人心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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