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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水年華  文/羅南 向志文

第一章    暴雨

  今年的天氣很是邪門。從去年入冬開始,老天就好像忘了下雨這回事,一直到今年三月份,整整八個月,老天滴雨末下。

  泗城府像被炙烤著的,許多村寨的河流斷流了,露出干裂如龜背的丑陋河床,往日滔滔蕩蕩的泗水河也像條小水溝,細細的水有氣無力地流動著,昔日鴨子們的天地如今竟成了雞們的樂園。山野失去了往常賞心悅目的綠油,大片枯干的草木似乎在呲著黃牙凄厲獰笑。

  人們在盼雨中煎熬著,好不容易熬到夏天一場雷雨的來臨。原以為從此后就會擺脫旱魔的折磨,不曾想,這雨卻又下得不依不饒。已經連續很多天了,雨滴時急時緩,肆意綿長,一點都沒有想要停下來的意思。

  這天夜里,老天像死去了一樣,寂靜得不同尋常。黑夜像捂著一張嚴嚴實實的布,沉悶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楊懷忠心里驀然升起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沒來由地恐懼,一股寒意從后脊處躥上來,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第二天凌晨,天要亮的時候,原先淅淅瀝瀝的雨滴突然化作傾盆大雨,鋪天蓋地地打下來。粗大的雨點擊打著屋頂的瓦片,發出駭人的聲響,院子里的樹被風刮得瘋狂地搖擺,不時傳來枝杈被刮斷的噼啪聲。楊懷忠披衣站到窗前一看,天地間一片迷蒙,雨水在地上迅速匯成一股股洶涌渾濁的黃流。楊懷忠的心被狠狠地撞擊了一下,他終于明白昨夜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是什么了。他立刻快速穿好衣服,跑出房門去找朱洪昌。

  朱洪昌一大早就到煮云居去了。下這么大的雨,他放心不下煮云居。

  楊懷忠戴上斗篷披上蓑衣一頭沖進雨幕,他要馬上找到朱洪昌,要把心里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告訴朱洪昌。

  朱洪昌聽完楊懷忠的話。他放下手中的書走到欄桿前。大雨依然傾盆如瀑,天地一片灰蒙。從房檐急劇流下的雨水連成一張寬大的水簾。朱洪昌說:“懷忠,沒那么嚴重吧。泗城這里每年夏天都會下幾場大雨,等泗水河一滿雨也就停了。”

  楊懷忠來泗城府也有幾年了。他知道泗城每年夏天都會下幾場大雨,可今天這場雨是與往年不一樣的,他分明能嗅出這雨里有一股邪氣。但是,單憑一種感覺能說服得了人嗎?別說朱洪昌不能信服,就連楊懷忠自己也說服不了自己。楊懷忠憂心忡忡地坐在煮云居里,心神不定地看著窗外的雨。他心里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越來越清晰了。

  大雨仍在不停不斷地下,約摸一炷香的時間,迎暉山方向突然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轟隆”聲,煮云居似乎在搖晃。楊懷忠和朱洪昌連忙跑到欄桿旁一看,大雨傾注如初,沒見什么異樣。兩人的心還沒來得及放下來,又聽到迎暉山那邊傳來一陣悶雷似的“轟隆”聲,好像大山轟然倒地。再看河里,河水突然漲大,轟的一下漫過河堤沖到岸上,又是幾聲轟隆,奔瀉的水流更寬了,它一路掀起巨石泥土,像一條巨大的泥龍,沿著河道席卷而來。

  開始有人從房里跑出來,他們尖叫著,不分方向地橫沖直撞。楊懷忠的血液霎時凝住了,他眼前這一幕和幾年前他在四川老家看到的那一幕一模一樣。

  “山洪!山洪!洪昌兄,快快,我們快離開這里!”楊懷忠推了還愣在那里的朱洪昌一把,兩人急急忙忙飛奔下了煮云居。

  大雨仍嘩嘩嘩地瓢潑下來,“轟隆”聲越來越近,天地一片迷蒙,山洪你推我搡,掀動著泥石在大路上狂奔,山洪流經的地方,房子像枯朽的腐木,一座接一座倒塌,消失在泥石流中。

  兩個男人沒命的跑過橫街往正北街家的方向跑。跑著跑著,突然聽到身后煮云居發出一場巨響,回頭一看,兩人都呆住了。濁流洶涌中,煮云居像積木一樣不堪一擊,一個巨大的泥浪打過來,浪舌輕輕一卷,整個煮云居頃刻消失在水浪里,不見了。

  “呀,我的煮云居啊——”朱洪昌醒悟過來,掙扎著要往回跑,楊懷忠死命拉住他。

  “你不要命了?快跑呀!”

  沿河而居的很多人連家門都沒來得及出就被卷入水中,“救命”二字還沒喊出口,就被泥浪卷蓋,消失無蹤。泥洪滔滔,樹枝、木材、家具、牲畜等都被卷裹在洪流中,傾瀉而下,水過之處,幾乎都夷為平地。

  楊懷忠死死地拉扯住朱洪昌,迅速逃離橫街往家跑去。

  正北街與河隔著幾條街,肆意流竄的泥石流不會經過這里,可驚心動魄的坍塌聲全城人都聽見了,兩條街的人驚慌失措地在屋子里團團亂轉,不知該做什么或往哪里逃。

  沒人經歷過這些,這場發生在盛夏的雨是他們有記憶以來遇到的最奇怪最邪氣的雨。這場雨后來成為泗城府人們心里永遠的噩夢被載入史冊。

  兩個男人回到家,朱宅已是一片狼藉。下人們腳步凌亂地從這個房間竄到那個房間,朵依緊攥著兒子的手,在房子里慌亂走動。不時向下人打聽搜尋素素的情況。

  素素不見了。

  素素是在聽到第一聲轟隆聲時從家里跑出來的。她和爹爹楊懷忠一樣對這場雨有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卻似曾相識的恐懼。第一聲轟隆聲響起,家里人誰也不在意,只有素素煞白著臉,四處尋找爹爹。朵依告訴她,她爹爹一大早就去煮云居了,她便從屋子里跑出來,要到煮云居去找爹爹。

  素素已經六歲多了,她曾跟隨朱文璋去過煮云居,她記得去煮云居的方向。

  雨很大,劈頭蓋臉打下來的雨點敲擊得人身上疼痛。素素瞇細著眼跑在路上,她看到大街上到處是四處奔跑驚慌失措的人。泗水河的水已經漲滿了,從四處沖刷下來的水流和從迎暉山方向沖下來的泥石流匯合在一起,填進暴漲的泗水河中,渾濁翻騰的河水掀起巨浪向兩岸襲來。素素記得,煮云居離鏡澄橋很近,她緩下腳步四處張望尋找煮云居。這時候,從鏡澄橋上簇擁來一股逃奔的人流,人流把逆向而行的素素夾裹在中間,一起擠到中府街,素素再也找不到去煮云居的方向。

  中府街的居民和正北街的居民一樣驚恐彷徨,他們看著一群群原先臨河而居的人不斷向這邊涌來,并帶來河那邊的消息。驚慌無措的居民們徒勞地在屋里亂轉。誰也不知道家現在還是不是最安全的地方,也不知道舍棄家之后,哪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渾黃的水漲上臺階,漫進房里,他們用碗用盆把水舀出去。漸漸的,他們便知道這樣做純粹是徒勞無益,漫進房里的水越來越多,覆蓋到人的腳踝,于是又忙著把低處的東西往高處搬。

  不斷有人從素素身邊跑過,素素不時閃身躲讓。她邊走邊抬頭張望,企圖尋找到那幢三屋木樓。雨越下越大,路上的積水已漲到素素的膝蓋,素素越往前走越感到這是一條她完全陌生的街,這里的一物一景都不是她所熟悉的。驚恐和陌生讓她終于張嘴大哭起來。

  一祖此時就站在岑府樓頂小閣樓的窗前往下張望,外面風大雨大,一樓又亂糟糟的,下人們忙上忙下的往二樓搬東西,阿媽不讓他亂走動,他干脆上樓來看外頭的熱鬧來了。

  一祖百無聊賴地透過雨幕看街上亂跑的人流,很快,他的目光在一個立在馬路中間仰頭張嘴大聲哭喊的小女孩身上停住了。他認得這個小女孩,知道她叫素素。他還記得一年多以前,這女孩曾在他手臂上咬出兩彎深深的牙印。

  一祖不明白這個像小野貓一樣有著尖利牙齒的素素為什么一個人站在路上哭,她那個像影子一樣守在她身邊的哥哥朱文璋在這個大風大雨的惡劣天氣里為什么反而不在她身邊了?

  幸災樂禍了一會兒,一祖又覺得素素可憐了。看素素這個樣子,她應該是迷路找不著家了。她一個人在路上哭,會不會被人撞倒?會不會被雨淋病?會不會被水沖走?一祖越想越怕,剛才的幸災樂禍很快被擔心取代了。

  怎么辦呢?讓下人領素素進來躲躲雨?阿媽知道了會不會不允許?去年素素咬她寶貝兒子的牙印現在還留在手臂上呢,阿媽一定還記恨在心,不喜歡素素的。由著她在門外淋雨不理?不行,以后朱文璋知道他見死不救會怪他的。一祖想來想去,覺得還是應該幫幫素素。他迅速溜進管家包蠻的房間里,拿了他的斗笠和蓑衣,躲在角落里穿戴好,趁著家里忙亂,偷偷溜了出去。

  素素只感覺眼前一暗,厚密的雨中,一只手伸過來抓住她的手。素素被那只手拉扯著,跟著他拐進一座高院圍墻里的小門,然后爬到三樓一間小閣樓里去。

  等到那只手把頭上的斗笠一摘,素素就看見了那張臉。那是一張清瘦蒼白的臉。素素記得那張臉,一年多以前,這張臉曾出現在朱宅的客廳里。素素還知道這張臉的主人叫一祖,是文璋哥哥的表弟。

  一祖一臉的得意,他慢慢解下身上披著的蓑衣,歪著頭打量渾身濕答答的素素。那得意的眼神似乎在說:怎么樣?今天落到我手上了吧!

  素素沒看一祖得意的臉,她在看一祖解開蓑衣的手臂,一祖裸露在外的手臂上,那兩彎牙印現在已變成淡褐色,像素素一年前張牙舞爪的嘴。一祖看見素素盯著他的手臂,連忙把衣袖往下拉了拉。

  那兩彎清晰的牙印提醒素素,眼前這個人是她和文璋哥哥的仇人,是他讓自己和文璋哥哥白挨了一頓狠揍。

  素素睜大眼站在那里看一祖,她不知道接下來一祖是準備咬她一口還是揍她一頓,文璋哥哥不在這里,除了做好挨打的準備,素素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

  一祖抱著雙臂,嘲諷地問:“喂,這大風大雨的天你怎么跑到我家門口來了?你那個像門神一樣神氣的文璋哥哥呢?”這樣的語氣明顯帶著不友好,素素緊閉雙唇,瞪著小黑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一祖不回答。一祖思忖著再奚落幾句什么,卻被樓下朵佤氣急敗壞的呼喊聲堵在喉嚨里。

  “哎——阿媽,我在這兒呢!”一祖應了樓下朵佤一聲,又壓低聲音對素素說:“你在這里莫出聲,莫給我阿媽阿爸看見。”說完匆匆地跑下樓去了。

  一祖家的房間很多,樓上這間小閣樓一年到頭幾乎沒人進來一次。要不是阿媽不讓他出門,要不是他想看看大街外的熱鬧,一祖今天也不會上這里來的。因此,留素素在這里,一祖一點兒也不用擔心有人會發現她。

  素素打量著這間閣樓。這是一間儲藏室,里面裝滿了箱箱柜柜,因為少有人上來,上面布滿了灰塵。素素在一個箱子上面坐下來,她感到又餓又冷,她在想爹爹現在到底在哪里,會不會像她一樣跑到大街上尋找她。

  沒有人會知道她現在被一祖捉來關在閣樓里,也許這個惡少爺會把她殺死的。素素想著,又哭了起來,怕被人聽見,她把手臂塞在嘴里,發出嗚嗚的低咽聲。

  仿佛被人遺忘了似的,素素一個人在閣樓里哭累了蜷在箱子上睡著了。天快黑的時候一祖上來了,他手里拿著燭臺和兩包東西。一祖走到素素身旁推了推睡在箱子上的素素,同時也坐到另一只箱子的上面。一祖解開那兩包東西,原來是一套干凈的衣服和一碗飯,飯上面臥有幾塊肥肉和青菜。一祖抖開那套衣服說:“這是我弟的,你快換,不然著涼了。”又把飯碗推到素素的前面,說:“這是我趁阿媽不注意從廚房里偷來的,快吃吧!”

  素素困惑地看一祖,一祖瞪了她一眼,說:“快換衣服!我不看你,我數數,數完一百你要換完。我開始數了哦!一——二——三——”素素趕緊抓起那套衣服,三下兩下換在自己身上,說:“得啦!”一祖轉過來,看到衣服被皺皺巴巴的胡亂套在素素的身上,不禁樂了起來。他靠近素素,伸手幫她理了理衣服說:“真笨,沒見過有這么笨的人!”理好了衣服,一祖推推那碗飯,催促道:“快吃呀,等下我阿媽又到處找我了!”素素捧起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一祖看到她狼吞虎咽的樣子,哈哈地笑起來。自認識一祖以來,素素從沒見過他這樣開心的笑過,她停下扒飯的手,嘴里還含著飯就把心里的疑問問了出來:“那,那,你會咬我嗎?”

  “咬你?哈!小狗才咬人!”

  “那,那你會打我嗎?”

  “哈!野蠻人才會打人!”

  “那,那……”

  “那哪樣那?還不快吃飯!”

  素素放心了,她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起飯來。

  一祖看著看著,又哈哈哈地笑起來,他說:“素素,你真像我家養的豬!”

  素素咯咯地笑,她從碗沿邊偷偷看一祖。一祖的臉置在閣樓陰暗的光線里,在他身旁的燭光映照下呈現出一種素素從未見過的溫柔。他一點也不像要報仇的樣子。

  一祖比一年前高了許多,身板卻還像一年前那樣單薄。他笑起來的時候一點兒也不令人討厭。豬就豬吧,只要他不咬我,他講哪樣都可以。素素想著,又往嘴里大口大口地扒著飯。她暫時忘了門外那場雨,也暫時忘了她跑出家門的目的是為了找爹爹。

  素素根本不知道,在正北街朱府,一家人瘋了似的到處找她。

  等到素素想起要去茶樓找爹爹、要回家的時候,大街上的積水已漲到大人的大腿根上來了。渾濁的雨水流進人家戶里,全城的房子都浸泡在三尺深的積水中。素素回不了家了,她只能躲在岑家閣樓上,每天等一祖背著他阿爸阿媽偷偷送些吃的東西來。好在有一祖陪著,這種日子過得并不孤單。

  大雨不停不斷一連下了五天。穿城而過的泗水河不見了,人們熟悉的府城被浸泡在一片汪洋中。沿河而建的房子全不見了,只剩下遠離泗水河的正北街、正南街、中府街一線上的房子還寂寞地聳立在渾濁的積水之中。在房與房之間,豬雞等家畜被水泡脹的尸體隨著水的流動在晃蕩著。

  雨停了,聽不到流水外的任何聲音也看不見人影,整座城陷入一片死寂。

  等到積水慢慢消去。人們才發現,這場綿皮了五天五夜的大暴雨讓迎暉山腳下的一個寨子整個兒消失了。聽從城北春熙門跑到正北街的人說,下暴雨的那一天,迎暉山的半邊山像松軟的豆腐塊,隨著雨,整塊兒塌下來,一寨子的人還來不及反應便永遠沉睡在垮塌的亂石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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