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切從此分離

　　“嗨，宋蜀粵！”李若楠見了我滿眼放光。她先和我打了招呼，這讓我措手不及，尤其是在徐強在場的情況下。

　　“哦，你好。”我想不到其他的回答。

　　“看你，出了這么多汗，”李若楠走過來，我的心咯噔一下，“我給你擦擦。”她從背著的雙肩包中翻出一塊濕巾。

　　“不用了，不用了，我一會兒用水洗下臉就好了。”可是這話跟沒說一樣，她還是用心擦了起來。我的臉都腫成了茄子。用余光瞥了一眼徐強，天啊，我看到那張臉已經靜默了，他緊閉著嘴唇，眼睛沒有什么光芒。我突然打掉李若楠的手，此時徐強甩掉身后的畫夾，朝著走廊的另一端飛奔起來。我大喊著徐強，可他就是不回頭。追到校門口，門衛的老大爺要阻攔，徐強二話沒說一把推倒了他，奪門而出。

　　那節課，我沒有上，我一個人在操場的榆樹蔭下面坐著。那些樹葉被我盯了良久，后來，榆樹的葉子模糊了好幾次，再后來我覺得那是團剪影，離我很遠。

　　我默默回到教室，看到方正浩在看語文讀本，永遠精致的臉，沒有笑容，沒有感情，架著副無框眼鏡。我正看著他，見他把書往地上一扔，嘴里突然蹦出一個字，我能看出，那是個污穢的臟字。我的內心突然涌起一陣沖動，想到他臉上踹幾腳。

　　我扭頭，看了看周圍的一切，突然覺得陌生了好多，教室里嘈雜的聲音在一下課的時候爆炸出來，光怪陸離的，在這個奇特的時候，人和人的關系都發生了不能覺察的變化。我突然覺得好冷。

　　后兩節課是自習課，大家都在做作業和沒完沒了的卷子，我正在做一道立體幾何題，教英語的老師出現在了班門口，她今天穿了一件磚紅色的T恤，這個顏色她平時也穿過，我很喜歡這個顏色，它讓我情緒平穩，因為我家的餐桌就是這個顏色，據說是祖傳下來的八仙桌。我看她走進教室，目光在每個低頭學習的腦袋上掃了一圈，而只有我抬頭看她，當她的目光掃到我臉的時候，我對她報以微笑，而她，我當時以為自己聽錯了，很大聲地說宋蜀粵你給我出來。

　　我還一路錯愕地跟在她后面，到了她辦公室門口，她突然轉身，一巴掌扇在我臉上。

　　“我告訴你，宋蜀粵，別以為你的英語好你就可以不做模擬測驗。你這段時間的英語小測驗成績一路下滑，居然和徐強考了一樣的分。”

　　臉上火辣辣地疼，而下面的話我更無法接受了，她說我把卷子撕了。我上節課根本就不在教師，哪來的撕卷子這回事。

　　“去你媽的小測驗，你天天英語小測驗。測得每個人都變態。你愛管不管，徐強和我英語考一樣高，說明他進步了，可是你正眼瞧過徐強么？上回和我考一樣的分，你說人家抄我的。”

　　我差一點罵出老處女這個詞，因為她三十五歲了，沒結婚，家里給的壓力估計不小，又帶著我們畢業班，已經很辛苦了，所以每次見到她我都非常有禮貌。加上徐強剛發生的事情，我已經夠不平靜了，而她居然拿徐強說事，話中明顯帶著諷刺的意味。

　　從那天起，她還是堅持不懈地給我們發小測驗的試卷，我還是認真地完成那些做了一遍又一遍，換湯不換藥的試題，漸漸地我的成績又上去了，徐強又回到了班里，只是一切都變了，他不再和我說話，方正浩再也不來上課，我交上去的試卷再也沒有被批改過。

　　這就是高三吧，它能改變許多事情，我的雙手可能還拉著兩條手臂，但是已經是從別人的身上砍下來的，血淋淋的。是不是我親手毀了這一切？是不是我自己手起刀落斬斷了我和徐強之間的友情？在這個馬上就要千軍萬馬同擠獨木橋的特殊階段，為什么只有我還會被友情，愛情所牽絆著？看著教室后免得倒計時牌子，那上面紅色的自己昭然若雪，他告訴我還有一個星期的時間就要上考場了。我覺得那也是對我的提醒，到時候，你們三個人就要分道揚鑣了，什么友情，什么愛情，就算手中的籃球被你們拍成方形，它們都不算數的，更何況你們那算愛情么？

　　學校為了讓學生緩解壓力，給了最后三天假期。我待在家里把考試要帶的所有工具和證件都備齊，然后隨便翻看著數學課本，讓那些公式都在腦子里面大概過了一遍。可是我完全靜不下心來，像只剛碰到煎鍋的活魚一樣從床上挪到寫字臺前，從寫字臺前窩到客廳的沙發，在這個炎熱的下午，我愣是把自己搞得一身汗，最后，我站了起來。很清楚自己處于這種狀態的原因是什么，不就是因為得罪了徐強而無地自容卻又像一個縮頭烏龜一樣不敢面對么。我整理好被自己壓出皺褶的衣服，推開門走了出去。徐強家就離我家有個二百來米的距離。

　　走到他家門口，徐強的媽媽正在洗芹菜，見我來了，就從旁邊的鋁盆里揪出一根黃瓜來塞進我手里。

　　“蜀粵啊，來來來，天熱吃更黃瓜解暑。”

　　“謝謝阿姨，那個——徐強在家么？”

　　“強強啊，不在，說是去看電影了，我以為他會拉上你呢。”

　　呵呵，他怎么還會叫上我？我連忙向阿姨道別，離開了徐強家。走在塵土飛揚的路上，我突然也有種不想回家的心里，那一桌的考試用具讓我覺得它們隨時都能成為某起兇殺案的兇器，小小的塑料文具袋會突然變大，套在我腦袋上讓我窒息而死，塑料尺量角器這類度量工具會鋒利地隔斷我的頸動脈，圓規上的鋼針會刺入我的胸膛，橡皮會卡進我的喉嚨；我這樣無濟于事地想這些，不還是因為對于未知的事情報以懷疑的態度么？我就那樣漫無目的地朝著一個既定的地點走著，這種心理很微妙，我知道自己是漫無目的的，那種邁步子的狀態就是漫無目的，可是我好像又被什么地點吸引著。我上了公交車，在其中的一站換成了七路車，再走個一百多米，我抬起頭——電影院。

　　哦，原來我是來找徐強的。身旁的電影海報上是功夫熊貓以一種怎么看都像是狗熊的身體擺著踢腿的姿勢，他的前面是變形金剛海報。我正琢磨著徐強看的是哪部電影，突然出口處出現了好多人，看來上一場電影結束了，我的眼睛馬上捕捉到了徐強的身影，剛想上前拉住他，狗血的一幕上演了，李若楠依偎在徐強的肩膀上，手挽著他的胳膊，而徐強則手里握著一盒沒有吃完的爆米花。我當時的雙眼在噴火，說不定對面的售票專柜都會被我點燃，可是進而我的眼睛里已經開始發紅，后來有兩行淚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