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141年,岳陽的九月,已經(jīng)開始展現(xiàn)初秋的微寒,古老街市冰涼的青石地板,也因天氣而變得濕潤。這是一個熱鬧的城市,但今天卻格外的安寧,這座城市中并沒有燈火輝煌,只有天空那一朵烏云慢慢的地罩蒼穹,訴說著,今晚的天氣將并不安分。雷聲響起,撕破漆黑天幕,隱隱勾勒出這座破廟的輪廓。
破廟的意思,通常就是在下雨時廟中肯定會漏雨的那種房子,而且不巧的是,這間破廟尤其的破,所以廟中基本不會有幾塊土地是干的。
雷奇峰就在僅有的干地上,他背后是廟所供奉的不知是土地還是地藏的神像。孩子已經(jīng)睡著,安靜地躺在他的身邊,睡在他厚實的虎皮披風(fēng)之上,雷奇峰大口飲酒,抹了抹滿是水漬的胡須,他忽然問道:“逸峰,你說霆兒現(xiàn)在會不會喝酒?”這個戰(zhàn)神一般的男人也有溫柔的時候,也有犯傻的時候,他笑著地看著他唯一的兒子,苦笑道:“因為我有可能很難有機(jī)會親眼見他喝酒的樣子。”
雷逸峰在廟門邊,站著避雨。他本來也可以像雷奇峰一樣找個地方坐下來,但他怕弄臟自己的白衣服,有時候雷逸峰寧可站著累死,也不愿弄臟自己。很多人見過雷奇峰與雷逸峰后,很難相信他們是兄弟,他們長得太不一樣了,雷奇峰高大身軀與火焰色須發(fā)長使人立刻聯(lián)想到兇神惡煞。雷逸峰剛好相反,他長得很英俊,或者說很可愛。也許他非常冷,但如果他笑起來,會比女孩子還要風(fēng)采。
他遙望天空,并沒有回答雷奇峰的問題,他覺得這個問題沒有什么好回答的,他怔怔看著夜幕,遠(yuǎn)方的閃電勾勒出幾片猙獰的烏云,卻過了很久,才聽見隱約地雷聲,“哥,你殺了東方蒼穹,有沒有后悔過?”
雷奇峰還是躺在地上,微微一笑,淡淡道:“現(xiàn)在問這個問題,有意義嗎?”
雷逸峰點(diǎn)了點(diǎn)頭,漠然道:“既然你認(rèn)為他該死,那他就一定該死。”他根本不關(guān)心雷奇峰殺了東方蒼穹,究竟是對是錯,雷奇峰如果要斬妖除魔,他就幫他削下鬼怪的腦袋,雷奇峰如果要屠神滅佛,他就幫他斬斷天神的頭顱。拔出腰間那柄長刀,刀鋒在冰雨中散發(fā)著寒氣,狹長,輕靈,刀身綻放著藍(lán)色的光芒,居然像寒冰一樣的透明,刀如其名,冰刀。
雷奇峰看著他弟弟瘦削的背影,忽然長嘆道:“逸峰,我已經(jīng)沒有回頭的路了,現(xiàn)在后不后悔,又有什么意義?我唯一的路,就是把那東西帶到大金國,帶到金蟻宮,只有這樣,我才能安身立命。沒有人能夠與整個武林對抗。雨停了,我們就分開,等我安頓好了,我自然會去找你。”
雷逸峰冷冷道:“你是怕我拖累你,才叫我走的?要死一就一起死吧。”他的聲音很冷,沒有任何感情。
雷奇峰搖頭站起,大聲道:“我死了,我兒子可以有你撫養(yǎng),我們都死了,我的這個臭小子怎么辦?難道你要他也陪我們一起去死?”
良久,雷逸峰點(diǎn)頭道:“好,我走。但是哥,不要死。”
雷奇峰淡淡一笑,是豪情大發(fā),朗聲笑道:“放心,你哥是不死戰(zhàn)虎,區(qū)區(qū)幾個武林人物,何足道哉?”
他的笑忽然頓住,仿佛發(fā)現(xiàn)了什么,抽動著鼻子,沉聲道:“缸里什么東西?”
廟中有幾口大缸,不知道是用來存放煙灰,還是有人為了接住破廟的水而擺設(shè)的,現(xiàn)在的缸中滿是液體,但這些水缸卻都不在漏雨的地方。
雷逸峰沒有回答,廟外傳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是油,雷長老。”
破廟雖破,終究還有門有窗。幾只火把就從窗外飛進(jìn)來,落入缸中。頓時火光大盛,方才還是伸手不見五指,如今亮如白晝。這樣的視覺反差,武功再高,也難以適應(yīng),就連雷奇峰也不例外。所以火起之時,千百件大大小小方方圓圓奇奇怪怪的暗器全從正門飛進(jìn)來,破空之聲,幾乎將雷聲淹沒。
火光突現(xiàn),損人視力,破空之聲,傷人聽覺,此刻漫天暗器來襲,縱是絕世高手,只怕在劫難逃。但雷奇峰卻居然依舊無恙,他運(yùn)氣于披風(fēng)之上,虎皮披風(fēng)頓成一面盾牌。雷奇峰身材高大,披風(fēng)籠罩兩兄弟,守的固若金湯,無數(shù)暗器乒乒乓乓墜落地上,無一能穿透布盾。雷氏兄弟安然無恙,雷奇峰才半歲的兒子霆兒,則仍在熟睡,大夢周公。
要來的,終究躲不了,雷奇峰嘆了一口氣,隨即長笑道:“華長老,你來了?”
破廟外緩緩走進(jìn)一人,身長不足五尺,但一部胡須卻有三尺之長,“慚愧。方才我天時地利盡占,仍不能傷你分毫,若論武功,華明馱本當(dāng)認(rèn)輸。”他聲音十分沙啞,不是剛才說話之人。
雷奇峰側(cè)耳傾聽,“華長老守西方,東方守將內(nèi)力剛陽,是南宮長萬。北邊正門守將內(nèi)力陰柔,是練長老?”
雷奇峰皺眉道:“屋頂有兩人,一個呼吸中隱隱龍吟氣……是少幫主。另一個,是個……女人?”雷逸峰身體一震,抬頭大叫道:“香妹!”
能被雷逸峰稱作香妹的人,就算不香,也不會很臭。
她的劍法竟也不臭。
屋頂突然裂開一個大口子,劍嘯起時,一道冰光如電射出,直刺雷奇峰。
雷奇峰長笑,錯身躲開,“這招‘白虹貫日’力量有余,速度不足。”他伸指彈開冰光又一刺,又縱身一躍,躲過下盤連綿不絕的幾劍,“‘鷹擊于殿’重在氣勢,雖準(zhǔn)但無力,也是枉然。”輕輕避過寒光奔襲,淡淡道:“‘彗星襲月’招式上須化繁為簡,你過分注重細(xì)節(jié),如何是精髓?”
雷奇峰飄然落地,那柄神兵已至面門,但他雙指一夾,冰光便難以再作寸進(jìn)。使劍人大急之下,一腳踢向雷奇峰腰間,當(dāng)?shù)囊宦暎灼娣宸氯玷F鑄一般,難撼分毫,來人的腳卻疼痛欲裂。
雷奇峰搖頭道:“這套‘大義決’講究剛正壯烈,你以純陰內(nèi)力使出,招中精華無法展現(xiàn),最后的‘天下縞素’正因此,威力發(fā)揮不到六成。看來龍香姑娘雖然得昆侖派的真?zhèn)鳎珜崙?zhàn)經(jīng)驗,卻實在是少得可憐。”他侃侃道來,氣定神閑,前來偷襲之人卻氣急暴跳。
但她即使氣急暴跳也是如此美麗。偷襲的人,是一個女人,而且是個非常非常美麗的女人。似雪白裙裹著她嬌小身段,額頭上纏著孝帶,頭發(fā)卻黑得耀眼,大大的眼睛雖然是怒而圓睜,卻仍然是美艷不可方物。此刻她正用力回拔那柄長劍,卻猶如蜻蜓撼石柱,難動分毫。那柄劍長而薄,輕且窄,與冰刀一樣透明,寒氣逼人,在劍脊之上空出一條血槽,用以放血。這把劍不需要太正氣,它的主人,一直以來,都是來自昆侖山劍招狠辣的女人。
霹靂閃過,在霜劍上閃耀出瑰麗的光澤,龍香咬牙切齒,大怒道:“放手!”
雷奇峰笑道:“放便放。”手指一送,霜劍擺脫枷鎖,但龍香卻身不由己倒飛出去。
雷逸峰神色一變,冰雪鑄成的外表也換成一身柔情,一把抓向龍香左手,可惜玉人并不領(lǐng)情,使勁甩開雷逸峰,倒飛之勢不止,眼看就要撞上墻壁,只聽“轟”的一聲,龍香身后的墻破開一個大洞,一個大漢從外跳進(jìn)來,一把接住龍香。
好大的大漢!
他仿佛是來自洪荒時代的巨人,仿佛就是一座小型的山丘!雷奇峰已經(jīng)很魁梧高大,但這人比他還要高上半截,足足有八尺之高,濃眉大眼,肌肉虬結(jié),但是卻很年輕。他揮舞著手中有尋常人棍棒長短的鋼锏,乍看之下,比水牛英俊不了多少。
龍香身軀在抱,巨人怔怔呆住。青鋒裂空,一股寒氣已經(jīng)而來,霜劍在龍香手中,來襲的自然是冰刀。巨人挺锏自保,鏘的一聲,巨锏終究太厚,縱然是冰刀,也只能在锏上留下一條痕跡,雷逸峰卻連退數(shù)步——與大水牛比拼力量,畢竟不是雷逸峰的長項。
雷逸峰眼中是嫉妒的火焰,恨恨道:“南宮長萬,你是什么東西,也敢碰香妹?
南宮長萬一愣,放下龍香,低聲道:“我……雷逸峰,你還是束手就擒吧。”他的聲音很低,居然并不像他的長相一般豪放。雷逸峰冷眼怒視,龍香卻忽然大叫道:“雷逸峰,你……我的事情,什么時候輪到你管了?”雷逸峰淡淡道:“你是我?guī)熋茫以趺垂懿涣四懔恕!饼埾憷淅湟恍Φ溃骸皫煾付急荒慊罨顨馑溃阄疫€是同門么?玉虛峰上我早說過,你我已成陌路!你不記得了嗎?”
雷逸峰低下頭,他當(dāng)然記得,此言有如刀鋒,其痛刺骨,至今宛在他如何能忘記?他還記得那是一個月前,丐幫幫主東方蒼穹和丐幫幾位長老來到昆侖山,那時正是自己和龍香滿師之日,是他們還相信他們會天荒地老的時代。
半夜,從東方蒼穹的房間里傳來他與雷奇峰的爭吵聲,仿佛是東方蒼穹責(zé)怪雷奇峰濫殺無辜。昆侖派眾人和幾位長老來到房前,看見雷奇峰與東方蒼穹怒目相視。眾目睽睽之下,雷奇峰擊斃東方蒼穹,引來在場高手圍攻。就是那天,雷逸峰走到雷奇峰身旁,與他一起沖下昆侖。
那天雷逸峰受傷五處,最重的一處是霜劍在自己胸膛的一劃,和龍香那句絕情的話:“雷逸峰,你助紂為虐,你我從此陌路!”
雷逸峰抬起頭,他的聲音苦澀,他一字一頓,“這一個月來,我闖過太行山的圍剿,闖過長江上的追捕,冰刀之下死魂無數(shù),九死一生但我總在想著你……我希望你告訴我,你這樣對我,有沒有傷心過。這一個月來,你有沒有想過我!”
他死死盯著龍香,不再說一句話,眼角已濕,看著淚眼中含著眼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龍香。
雷奇峰長嘆,他有自己的苦衷,但他每次看見雷逸峰時,總會覺得對不起他,非常非常對不起他,他知道有時候,人必須要犧牲,可當(dāng)時的他不知道,他將犧牲他弟弟的一生。
“大戰(zhàn)在即,雷長老,你準(zhǔn)備好了嗎?”
聲音來自屋頂。聲音很年輕,但充滿了一種威嚴(yán)和驕傲。屋頂?shù)耐咂瑝嬄洌粋€人影緩緩降下。挾著無與倫比的傲氣與威勢,“他”降臨了。
黃色衣褲,金色的大斗篷,均繡以龍紋,深紫色的亂舞長發(fā)。身軀魁梧可比雷奇峰的他,雙手叉胸而立,帶著一股與生俱來的傲氣。
他還很年輕,唇邊只有幾根淡淡的胡須。左臉頰刺的一條青色惡龍使得他與英俊無緣,但絕對神武。淋了半夜雨,他毫不狼狽。缸中大火熊熊,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令他看起來如同一條墨龍。
他本來就是一條龍,東方蒼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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