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節

　　“劉光明你過來。”宋詩殷在遠處呼喊。

　　劉光明聽到宋詩殷的呼喊很高興，拉著楊俊跑了過去。宋詩殷蹲在李玉春身邊痛苦的親昵，活像一對將要分別的鴛鴦。“你們扶他站起來吧，我怕把裙子弄臟了。”

　　三個人聽完后先是心頭一震，震動最大的是李玉春，他覺得宋詩殷太讓他失望了，他竟然還沒有一件裙子珍貴。李玉春震動的余震傳給了劉光明和楊俊，他們覺得宋詩殷再也不是那個助人為樂的少先隊員了。劉光明和楊俊過去把李玉春架起來，李玉春軟的像塊橡皮，一掰就要爛掉。四個人在黑絕的夜里緩慢行走，盡量把每一步都踏的很穩，風聲在背后肆虐，天上繁衍出了很多星星，明天又是個光明的一天。遠處零星燈火在黑暗中看來如此明亮，給人以希望和向往。

　　劉光明到家的時候新聞聯播已經完了，連同完掉的還有所剩無幾的飯菜。光明店鋪里充滿了光明，劉父不在家，劉母在懶散的看電視，等待天氣預報。人們總在期待明天，并且奢望在今天能被告訴明天的一個確切信息用來聊以自慰，劉母經常帶著這份奢望等待，可惜天氣預報十有八不準，所以劉母常常在今天抱著這個奢望等待明天，然后度過一個糟糕的明天。但人們不會就此罷休，依然會樂此不疲的帶著美好期待，在失望的時候希望，在希望的時候期望不要失望，循環往復從不停止。

　　劉光明被臭罵一頓，拿了兩根雙匯火腿和一包光明牛奶充饑。躺在床上，劉光明想楊俊會不會挨罵，得到的結果是肯定的，當然不會被罵，因為他媽依舊沉浸在自摸東西南北風的歡樂中，只要楊俊不去找她，她是不會主動回家的。劉光明吃了半飽本想趴下寫作業，卻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就在他睡過去的時間里，發生了很多事情。

　　先是楊俊挨打，誰也沒有料想到他媽的運氣在那天晚上臭到了極點，為別人杠上開花，又被別人自摸炸彈，磕磕碰碰三回合就被掃地出場。他媽當然沒有走的意思，就在旁邊看，但看別人打牌自摸猶如餓著肚子看別人吃飯，不單肉體上遭受折磨，心理上還要承受巨大磨難。可單是看還不要緊，最要緊的是自摸不成反被別人胡牌，就像集體吃飯夾到自己最喜歡吃的菜，明明可以成為囊中之物，卻因為操作不慎落入盤中被別人吃掉，這種痛苦是不可言語的，只能在心中痛罵，恨不得沖上去與其廝打。為了結束這種煎熬狀態，俊媽提前兩個小時回家，卻發現家里冷清無比，本想看到自家兒子挑燈夜戰刻苦學習的場面，不想碰到一片黑暗，本來心中就有怒火，這樣一來火氣更大，可點燃一棵稻草。氣呼呼的坐在沙發上喘氣，氣還沒喘過來就看到滿身灰的楊俊，這樣一來氣更大了，可以燒死一棵小樹苗，楊俊毫無疑問被他媽燒死了。

　　李玉春一人坐在馬路牙子上，身邊是美味的小吃，錢在剛才打架的時候弄丟了，連個饅頭都買不起，打架又輸了，宋詩殷又跟著劉光明走了，雖然宋詩殷只是回家和他順道，但他覺得這和橫刀奪愛沒什么兩樣，這么想著越發覺得難過。人在脆弱的時候總是想找些愉快的事情中和自己，達到不流淚的效果，可偏偏這時候聯想到的全部是和愉快相對立的事物，即便是找到了也要把此歸為是悲傷的存在，所以人們唱著跳著跑著說：“痛并快樂著。”但李玉春此時快樂不起來，他滿心都是悲痛，就算是觀音菩薩親自降臨苦心開導都沒有效果。遠處一堆人在大聲歡笑，男女糾纏在一起，手在身體上不老實的游走，李玉春看到一個穿著綠色長袖披頭散發化了妝的女生，她不斷的投懷送抱，和男生親吻，腿看上去和木棍沒什么兩樣，屁股小而圓實，伴著腰扭來扭去，在她轉過頭的那一刻李玉春趕緊轉過頭裝作看星星，下一秒他就感覺到有液體從臉上滑落，不知道是因為肉體上的疼痛而流淚，還是因為看到表姐這副模樣而哭泣。

　　“Pig”坐在和李玉春相隔一條馬路的街上喝啤酒，旁邊擺著涂滿芝麻醬和辣椒的涮菜，他正沉浸在宋詩殷那句“我考慮考慮吧”的歡樂和美好幻想中，這段短暫的時間是他僅剩的最快樂的時光，如果上帝可以給他多一些時間的話他一定還能享受到更多的快樂，但快樂的時間總是短暫的，而悲傷的時間卻總是漫長的，所以人們總說要把握眼前快樂的時光。“Pig”做的很好，他完全把握住了這剩余的時間，吃了人生中最后一頓鮮美的晚餐，在喝了兩瓶啤酒后，世界開始變得隨著身體顛倒，他仿佛看到了以后和宋詩殷在一起的美好生活，快步橫穿馬路。

　　消息一直持續到劉光明小學畢業才淡出聽力范圍，這期間學校變得異常安寧，小混混們都不敢造次，也許是因為群龍無首，也許是因為死亡離他們更近了一步，他們開始意識到打架的嚴重性，打架在劉光明剩余的小學時光里消失的無影無蹤。學校每個星期都請所謂的專家來座談，教育他們應如何正確成長，如何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學校大門外還拉起了“遠離打架，關愛生命”的橫幅。學校為孩子們能安全到家制訂了一系列政策，家長也更加嚴加看管自己的子女，嚴禁外出，每個人都被關進了屬于自己的小黑屋，雖然其中不缺少快樂，卻失去了很多最珍貴的東西。劉光明不知道這些最珍貴的東西是什么，只能遵從命令。楊俊媽雖然還會在麻將室里虛度光陰，但還知道楊俊是她的兒子，是這個世界上離她最近的人，每次都在楊俊放學前后回家，給他做好飯菜，手癢了就掌勺做飯，那段時間楊俊肉的長得特別快。

　　劉光明猛然驚醒拿出書本做作業，在同一時刻，楊俊挨揍后剛吃完他媽匆忙中做好的飯。又在同一時刻，吉普車發出一聲沉悶的撞擊聲，剎車聲引來街道上所有人的目光。還是那一時刻，李玉春無力的從地上站起來看到“Pig”瞬間被撞出很遠。繼續那一時刻，宋詩殷洗完澡后躺在被窩開始熟睡，睡前她想一定要和李玉春斷絕關系，耳邊還回想著劉光明和她說的再見。回到那一時刻，街道上擠滿了人，交通瞬間堵塞，人們湊熱鬧似的擁擠在街上，李玉春恍惚中看到一碟綠影移動到身邊，身上帶著好聞的香味。吉普車上的人下來顫抖著拿著當時不多人擁有的手機開始打電話，人群中不斷發出嘆息的聲音，李玉春心里莫名的慌張，不知是因為看到“Pig”被撞而慌張，還是看到表姐離自己這么近而慌張。下一時刻，警車來了，救護車來了，道路被封鎖，人群逐漸散開，“Pig”被運上救護車，救護車開走，吉普司機被壓上警車，三五個警察留下來清理現場，李玉春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感到不可思議，他不因“Pig”出車禍感到一絲欣喜，反而覺得一切發生的太快，顯得太不真實。表姐還站在旁邊，她早就發現了李玉春，故意站到這里來的，她撫摸了一下李玉春的頭，李玉春轉過頭，眼中帶著淚花，把手輕輕放在表姐的屁股上，輕輕捏了一下，很圓很軟。

　　在劉光明，楊俊，宋詩殷都知道這件事的中午，孟城電視臺也開始報道這件事，這是孟城電視臺收視率最高的一天，差不多所有孟城人都在收看這一頻道，對他們來說平淡無奇的日子如果不出現點波瀾便不叫生活，所以每個人都十分關注這件事，好作為他們飯后的談資。沒有人關注死者家屬怎樣，肇事司機怎樣，可能他們早就知道這件事該如何發展下去，如外乎是家屬為死者哭喪收尸下葬，罵天罵地罵司機，司機接受應有的懲罰，然后在說爛這條消息后被人們忘記。劉光明和楊俊亦沒有太大感觸，他倆是與“Pig”生活毫無交集的人物，連朋友都算不上，所以他們沒有理由傷感，也不知道什么叫傷感，只是感慨第一學校沒有老大了，李玉春再也沒有威脅了。宋詩殷感覺自己對不起“Pig”，她對自己反復拒絕“Pig”的請求感到自責，為此她哭了兩分鐘，之后就歡快的提著裙子和其他女同學一起跳皮筋去了。李玉春發誓自己再也不當老大了，再也不打架了，他開始專注于談戀愛事業，雖然宋詩殷離開了他，但這不能阻止他對其他女生的喜愛。與“Pig”稍有關系的人很快不再談論此事，倒是毫無關聯的人不知疲倦的整日談論，直到他們離開這個校園。

　　如果不出現差錯，按照本地教育局規定，第一學校的學生將要升入縣直中學，至于為何叫縣直中學，你不能像所有人念它的名字那樣，把它連起來，要間斷起來念，叫，縣，直中學。簡而言之就是縣里面的直屬中學。第二學校的學生按照規定，將要升入城關一中，雖然在現在看來很多人都會把它聽成城管一中，可惜當時孟城沒有追隨中國前進的腳步，自己躲在北方中部緩慢發展，好似閉門造車，但是閉門造車也需要資金技術，人力物力，孟城在四者皆無準備的情況下閉門造車，不僅拖了國家GDP的后腿，苦心鉆研之余沒有一點收獲，種田的還在種田，不種田的都被返回家里種田。在別的地方城管嚴格執法的時候，孟城還有很多人不知道城管這個在多年后人們聽來乍舌的職業，所以即便孟城沒有嚴格的規章秩序對商販進行管理，卻贏得了滿城和諧的景象，這種景象不但經久不衰，而且日漸昌盛，一直持續到現在，可想孟城的落后程度是令人稱謂的。

　　宋詩殷毫無疑問被送去了縣直中學，本來楊俊可以和劉光明一起進入城關中學深造，也許后來就會成為一名城管，可是命運不僅在陰差間陽錯，還會在飲茶間陽錯。在劉光明深得這個道理的精髓后，變得很少抱怨世界，他知道陰陽總在不斷摩擦，產生差錯實在在所難免。

　　那天劉父和閑人喝茶，在劉父眼里所謂的喝茶不能叫喝茶，一定要叫品茶或飲茶。劉父覺得喝茶乃俗人之舉動，自己雖也是俗人，卻能通過品茶來淡化俗人的身份，不但提升了自身修養，也凸顯了對茶的了解，又可贏得別人尊敬，可謂一舉多得。飲茶之余，閑人說了句任何時代大人們都會問的一句閑話。“你家孩子學習如何？”

　　此話一出，飲茶的劉父不禁皺起了眉頭，茶在口中變得淡然無味，像中藥在口中翻滾，無奈吐出實為不雅之舉，只能咽下。這時候劉光明正在房間里看鳥山明，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在接下來的時間里被改寫，這說明了一點問題，就是有些人的命運永遠不知不覺的掌握在別人手中。

　　“說出來怕你笑話。”劉父報上兒子畢業成績，又深吸一口茶，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

　　“哎，不笑不笑，孩子嘛。”說完對著茶杯小抿一口，哈哈大笑。

　　“見笑見笑，這不爭氣的東西。”其實劉父常年忙于當時并不輝煌的房地產事業，根本沒有關注過兒子的學習，在劉父不關注的情況下，劉母也對其放任不管，劉母總是跟著劉父走，所以劉父一旦領導失誤，全家都會崩盤。劉父想不明白劉光明成績會如此之差，想自己如此優秀，為何兒子會如此不堪，只覺心中慢慢混沌了一股脹氣，久久不得舒展。劉父說完狠狠的把杯子放下，裝作十分生氣。

　　“哎，不急不急。我聽說咱縣不是有所私立學校嘛，住宿加全封閉式管理，把你兒子送進去得了。”閑人繼續說著與自己無關痛癢的閑話，劉光明卻因為這句閑話毀了兩年光明，劉父也因為這句話親手毀了兒子的兩年光明。這時候劉光明不看鳥山明了，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夢里面終于沒有了宋詩殷那張甜蜜的笑臉，所以這覺睡的異常不舒服。于是在醒來遭到劉父一陣無名的呵斥后總結出來一個道理，沒有寄托的人生不是完美的人生，沒有思念的夢境不是真實的夢境。

　　晚上飯后劉父組織了一次家庭會議，商討把劉光明送到寄宿學校，雖說是商討，更像是獨霸專權，劉父說了是，劉母也跟著說對，劉光明心智成長還未健全，不懂得反抗才是硬道理的道理，何況是父母雙方站在了同一戰線，雖然不反抗自己心里非常難過，可反抗了的話勢必會遭到肉體上的打擊，劉光明還不知道肉體上的疼痛抵不過心靈上的疼痛，于是沒有做出反抗，在回到房間覺得難受時才發現心靈上的疼才是真的痛。

　　第二天劉父開始著手劉光明的轉學計劃，劉光明所剩時間已經不多，他要找到楊俊告別，找到宋詩殷告別，他覺得他們即將生存在不同的世界，雖然還是同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