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蘇州行 領悟

　　有過去的同學黃玉在蘇州的楓橋鎮打工，何小奉一下火車，就奔她去了。

　　楓橋鎮劉家村。見到了黃玉，及進了黃玉租的房間，何小奉留意到了，這屋里擺著張雙人床，床上有一對枕頭。何小奉又看見墻上掛著一身男人的衣服。黃玉被她這么一瞅，竟有些不好意思了。只聽何小奉問道：“你結婚了？”黃玉道：“沒有?！焙涡》钣行┎幻靼琢耍钢鴫ι系囊路柕溃骸澳?，這是……”黃玉道：“這是我男朋友的。這房子是我倆合租的。不過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安排好了，我給他說了只要你一來，他就到他同事那住去?！?/p>

　　聽了這話，何小奉此時的心里，竟是有一股酸甜苦辣混在一起，說不出來的味道。停了一會兒，何小奉問黃玉道：“這里還有房子出租沒有？”黃玉道：“有。隔壁就是?！焙涡》畹溃骸拔也唤o你添麻煩了，你把房東叫來，我再租一間就是了。”那黃玉也不客氣，向外喊了一聲，房東就來了。就這樣，何小奉自己租了房子。

　　后來，二人閑聊的時候，黃玉向何小奉說道：“我們倆，沒結婚住在了一起，不假?？稍谶@，這種事情一點也不稀罕。傍晚下班的時候，你在門口看一看，在這胡同里住的青年男女有幾對像是結了婚的。大伙都這么過?！甭犃诉@話，何小奉只覺得惡心，起身說道：“我身體乏的很，想睡一會兒去?！?/p>

　　這天是5月22日，星期四。為了何小奉的到來，黃玉特意請了兩日的假。上午給何小奉租了房子，安排妥當，又讓何小奉先休息休息，下午，黃玉就開始陪著何小奉到街上找工作了。

　　劉家村中的這條街道上，除去飯館，最多的就算是職業介紹所了。在這里開職業介紹所的多數是外地人。他們在這里摸爬滾打的時間長了，和一些公司的某些部門有了一定的交情，于是就做起職業介紹這個買賣了。他們的職業介紹所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都是沒有執照的非法中介。

　　何小奉邊走邊數，在不到一百米的街道兩旁，就這樣的中介就有19家。何小奉問黃玉道：“他們介紹的工作有保證嗎？”黃玉答道：“他們收了你的錢，一般是不會坑你的?！弊叩揭患抑薪樗T口，黃玉指著一塊寫滿招供信息的大木板說：“你看，這幾家，都是全國的著名的企業，他們也在這里招人?！焙涡》畹溃骸皬倪@里，也能進到這樣的企業里？”黃玉道：“能，只要你交錢。”何小奉道：“要交多少？”黃玉笑道：“這要看，你是男的還是女的，是想進有名望的大公司，還是一般企業？收前呢，女的少，男的多。好公司多，一般公司少?！焙涡》钭屑殕柕溃骸跋胛?，一般會要多少？”黃玉道：“女的一般是一百五十左右，男的得四百左右?！焙涡》畛泽@道：“相差這么多？”黃玉笑道：“應該慶幸你是女的，你拿的錢少。”何小奉道：“我身上的錢已經不多了，我真怕受騙。”黃玉道：“沒事，我的工作就是這么找的。”何小奉問：“不通過中介，不能找到工作嗎？”黃玉道：“不能。在別的城市也許可以，在蘇州不行?！?/p>

　　說著，從中介屋里走出一個老板摸樣的中年男人。很熱情的向何小奉、黃玉打招呼。又問：“是要找工作嗎？”

　　黃玉道：“是。”隨后指著木板上寫的一家公司問：“老板，進這家公司，要多少錢？”那老板看了看，道：“這家公司里這里最近，也是全國知名公司，進去后，待遇高，中介費也就高些。得二百塊?！秉S玉問何小奉道：“怎么樣？如果你在外租房住，這家公司還有廠接送。比我那公司強多了?！焙涡》畹溃骸熬褪侵薪橘M太多了，我看還是換個?！彼说恼勗?，那老板聽的一清二楚，老板忙道：“這樣吧，前天，有幾個男的也想要進這個廠，只可惜，我一直找不到女的帶，這回，只要你答應帶她們進去，我少收你五十?！焙涡》盥牪欢抢习逭f的是什么意思，問黃玉道：“什么是我帶人家進廠？”黃玉解釋道：“這樣，人家這公司招人，有個規矩，男女比例要二比一。進去一個女的，才要兩個男的，沒有女的，男的就進不去?！焙涡》钇婀值溃骸斑€有這樣招人的，我頭一回聽說。”那老板又問道：“行嗎？可以的話，就進屋來，登個記?！?/p>

　　三人進了屋。那老板拿出一本小冊子，叫何小奉在上面填寫。何小奉看時，只見上面有姓名、性別、年齡、學歷、身份證號、聯系電話及地址。寫到學歷的時候，何小奉頓了一下，問黃玉道：“這學歷怎么填寫？”那老板道：“你有什么學歷證書，填什么就行?！甭犃死习宓脑?，何小奉工工整整的寫了“初中”二字。老板一看，道：“不成，你填初中，在這里沒有公司會要你。最少得填高中或中專。”何小奉道：“這不是欺騙嗎？再說，我也沒有高中畢業證或中專畢業證??？”那老板道：“這沒關系，你拿二十塊錢，我給辦一個高中畢業證。”何小奉道：“那不是假的嗎？”老板道：“包你管用?！睘榱苏业焦ぷ?，又加上黃玉在旁邊慫恿，何小奉便從兜里掏了二十塊錢，遞給那老板。三年后，當何小奉在學校里回憶這件事時，何小奉這樣說道：“那一次，我第一次給我的人格打了折?！痹偬顚懮矸葑C號碼時，何小奉又頓住了，因為她還沒有辦理身份證。把真相告訴了老板。那老板道：“這也沒關系，你拿一百二，我給你辦個假的?！焙涡》钭灾抑行邼旨由蟿倎?，不好意思向黃玉借錢，便說：“算了，我不辦了?！秉S玉一聽，忙問道：“為什么？”何小奉也不給黃玉解釋，只說不辦了。黃玉也沒辦法。臨走時，何小奉又想向那老板要回辦高中畢業證的錢。老板和黃玉都說：“這個高中畢業證在這里找工作是少不了的，早晚都得辦。早辦早省事。”何小奉只得作罷。

　　走在街上，何小奉道：“想不到，找份工作，竟這么難！”黃玉道：“這還沒完，還有考試、體檢呢！要想在正規公司找份工作，一樣都不能少。”何小奉道：“你快說說，這考試、體檢是怎么回事？”黃玉道：“先說這考試?？荚嚪譃楣P試和面試。筆試呢，就是公司給你出一張卷子，讓你做題，看你得分多少，得分越多，進公司的機率就大。面試呢，就是由公司的人出面，和你簡單的聊幾句話，看你是不是真才實學，以及口語表達能力。這體檢呢，就是看看你身體的健康狀況，有沒有殘疾和傳染病。特別注意的是，蘇州這里特別注重的是看你有沒有傳染病?！焙涡》畹溃骸安惑w檢成嗎？”黃玉道：“不成。你怕什么？你有病？”何小奉打了黃玉一下道：“你才有病呢。我是說，前幾天，我在學校才體檢過，沒事。”黃玉道：“你單憑口說，沒人信的。正規公司都要體檢。”何小奉道：“那，要是體檢，在哪體檢？得多少錢？”黃玉道：“凡是在蘇州找過工作的人都知道，除了某公司特別指定的醫院之外，一般都在‘附二’醫院。體檢一次五十元。”何小奉自嘆道：“這么貴呀?！庇謫枺骸澳堑枚嚅L，體檢單才能拿到？”黃玉道：“一般都是兩天?！焙涡》畹溃骸稗k畢業證要兩天，體檢要兩天，再辦辦其它事，三四天里，看來是上不了班了。”

　　說話間，二人來到一家照相館。進去，何小奉花了十五塊錢照了幾張免冠照片?；厝r，就送給了那家中介所辦畢業證用。順便，在那家中介所又詢問了一些其它公司招人的情況。何小奉都是因為這樣或那樣的情況沒有相中。后來，又在其他中介問了問，人家也都要畢業證、身份證，要面試、體檢等，故也沒有談成。

　　二人找的有些不耐煩了。黃玉道：“你也不用著急，工作肯定會有的。到天黑還有一會，剩下的時間，咱們放松放松吧，逛街玩一會？”何小奉道：“好吧。”

　　一時，二人在街道盡頭的一條石板上坐下了。看看美麗的蘇州小河，看看身邊街道之上的人來人往，這一切和自己都是那么的陌生。何小奉慢慢的少了從學校出來時的那股精氣神兒，取而代之的竟是從心底悄悄地升起的一股股失落感。

　　第二天，黃玉上班去，留下何小奉一人找工作。在街道上轉悠了半天，也沒有合適的。也難怪找不到，好的公司，人家嫌沒有工作經驗；條件低、待遇低的公司呢，何小奉本是個天真、不諳世道艱難的學生，有些心高氣傲，又是不樂意去的。

　　等到黃玉下班回來，何小奉滿面愁容的正坐在門口看天上的云彩呢。黃玉笑道：“看樣子，又沒有找著？”何小奉也不答話，只說道：“你看，這天上的云彩，我看了一會，都是從東往西跑?！秉S玉道：“你真是閑的無聊。”何小奉道：“那怎么辦？找不到工作，我總不能愁死吧？看看云彩，解解悶兒?！秉S玉也看了看天上云彩，說道：“咱們那是黃淮流域，這里是江南，離海近，云彩跑法，怎么會一樣呢。這和人也一樣，在家、在學校是一種生活方式，在外地就應該是另一種生活方式。比如你，既然來到了你在書本上羨慕的蘇州，就該高興才好！你這是沒有出來過，在家什么事情都順慣了，才到這兒，遇到一丁點麻煩，就萌生退意了。你有‘思想病’。”

　　一語驚醒夢中人。聽黃玉這么一說，何小奉竟發現自己從商丘開始就已經陷入了可怕的‘思想’中了，自己怎么會這樣的不堪一擊呢？接著，何小奉想起了宋朝詞人柳永描寫杭州的《望海潮》：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云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重湖迭（讞），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夸。

　　想罷，何小奉自己給自己打了打氣兒，起身說道：“我引用人家的話說一句，‘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夸’。把手機借我用用，讓我解除最后一個后顧之憂。讓萍姐給我娘報個信，好叫她們不為我擔心。”至于說何小奉為什么不直接將電話打給母親，何小奉是這樣解釋的，她說：“怕。”黃玉把手機給她。這么一來，何萍才接到了何小奉的短信。

　　誰知，才掛了何小奉母親的電話，何母就又打了過來。何萍問道：“您還有什么事，嬸子?！焙文傅溃骸靶》畹钠馕抑?，強的很，光打電話，我怕叫不回來她，她肯定也不回把地址告訴我，還是你給她說話吧，把那邊地址問出來。然后，再讓你叔到蘇州去，接她回來。”何萍答應，隨后就同何小奉聯系上了。二人閑扯一會，不知覺間，何萍就套出了何小奉的地址：蘇州楓橋鎮劉家村49號。

　　5月24日。何小奉的父親踏上了南去的列車。25日上午八點來鐘，何父走出了蘇州火車站。搭了近四十分鐘的公交車，九點十五分時，何父到了楓橋鎮劉家村。

　　劉家村49號。

　　十點來鐘的時候，何小奉從外面回來了。當看到父親正端坐在自己的門口時，何小奉嚇了一跳。“爸爸?！焙涡》钅懬拥暮傲艘宦暎_始等待父親的訓斥。

　　何父，心里其實也是一肚子的怒氣、疑問，自己的女兒不在學校好好讀書，怎么有這么大的膽子，一下子跑這千里之外的蘇州，還是要打工。可是當看到了女兒這一眼，何父原本已懸了幾日的心，還是輕松了許多。

　　何父起身，雙目含威，口中說道：“跟我回去吧！現在動身，還能買的上下午的火車票?！?/p>

　　何小奉呆站在一旁，不敢說話。聽見父親要自己回去，只得應了一聲：“是?！彪S后，進屋里收拾東西了。

　　說實話，何小奉是不愿意回去的，她也已經找到工作了，雖然說不是自己喜歡的，不是一個很正規的廠子，但是，畢竟找著了。這時刻，就是去附二醫院體檢才回來，后天，拿了體檢單就可以上班了。可是不回去，又不行。父親都親自來接了，再加上自己從小就怵父親，不跟著回家，恐怕是講不過去。與其說辯解不成，不如什么都不說。

　　何小奉收拾東西的時候，父親就在身后等著，什么都不說。這種氣氛越發使何小奉緊張，慌忙之中，假的高中畢業證掉在了地上。也巧，畢業證正好攤開，里面的內容，被父親看了個完整。

　　何父還是什么都沒說，向前邁一步，將它撿起來，裝在了自己的口袋里。何小奉一邊收拾行李，一邊瞥了一眼，也不敢說要。

　　一時，收拾停當。父親將大包從何小奉的手里接過來，自己掂著，只留給何小奉一個小包。

　　就這樣，二人一前一后地走著，離開了楓橋鎮劉家村。

　　在公交車上，何小奉用父親的手機向黃玉打了個電話，道：“我走了。我父親來接我回家?，F在，在去火車站的公交車上?！?/p>

　　在公交車上，何小奉望見了書本上的大運河、望見了老師常講的寒山寺、望見了小橋流水人家、望見了……

　　在公交車上，何小奉想起了古詩《楓橋夜泊》。

　　月落烏啼霜滿天，

　　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

　　夜半鐘聲到客船。

　　在公交車上，何小奉向蘇州的一切依依告別……

　　在公交車上，何小奉心里默默念道：“蘇州，我還會回來的。不過，那時的我要將以另一個面孔出現在你的面前。我要上大學……”

　　黃玉說過：“在蘇州，大學生才是最吃香的。”

　　5月26日午時，何萍將電話打到何小奉家，詢問情況。何母道：“你妹妹已經回來了。現在，你叔正準備把她送到學校去呢?！?/p>

　　何萍的心里很高興，說道：“這樣就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