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黃金的詛咒（3）

　　“‘老鐵手’是與溫內(nèi)圖歃血為盟的兄弟，我們騎一匹母馬所生的顏色相同的兩匹馬，更能顯示出這一點。我求了我的父親，他同意我把這匹黑馬送給你。它的主要優(yōu)點是跑得快，因此名叫‘哈塔提特拉’意為“閃電”，它受過最好的印第安式訓(xùn)練。它還很年輕，會很快適應(yīng)你的。它會愛你，無論遇到什么危險都不會撇下你不管?！?/p>

　　面對如此慷慨的饋贈，我連話都說不出來。我第一眼就看出，這匹黑馬有我的紅鬃白馬五倍那么棒。我正要表示感謝，已經(jīng)沒有時間了，“好太陽”發(fā)出了起程的信號。

　　印第安人有個習(xí)慣：外出的戰(zhàn)士要由留下來的送上一程；但今天沒有，因為“好太陽”不愿意這樣。護送我們的三十個戰(zhàn)士甚至沒有同他們的家人告別。也許這件事已經(jīng)事先做過了，戰(zhàn)士的尊嚴不允許他們這樣做。

　　只有一個用言語告別的人，那就是塞姆?霍肯斯。他看到了站在婦女們當(dāng)中的克莉烏娜—愛，于是，在鞍子上坐好后，他引著他的騾子走到她面前，問道：

　　“克莉烏娜—愛聽見我在地上的洞里看到什么了嗎？”

　　“你說了，我聽見了?！彼卮?。

　　“我還能說出好多來，比如說關(guān)于你的?！?/p>

　　“關(guān)于我？我也鉆到那個洞里去了？”

　　“是的。你的未來就在我面前，想讓我告訴你嗎？”

　　“是的，告訴我吧！”她急不可待地問道，“未來會給我?guī)硎裁茨?？?/p>

　　“你的未來不會給你帶來什么，而是搶走什么——對你來說非常珍貴的東西。”

　　“是什么？”她惴惴地問。

　　“你的頭發(fā)。幾個月后你就會失去你的頭發(fā)，成個可怕的禿頭，就像月亮一樣——它也沒頭發(fā)，那時我就會把我的假發(fā)送給你。再見吧，可憐的月光！”

　　他哈哈笑著騎騾子走開了，而她則背過身，為自己由于好奇而碰來的一鼻子灰而感到羞恥。

　　我們騎馬前進的順序是自然而然形成的?！昂锰枴薄貎?nèi)圖、他妹妹和我，我們走在隊伍的最前列。隨后是霍肯斯、斯通和帕克。他們后面跟著三十個阿帕奇戰(zhàn)士，他們輪換著管那些馱東西的馬。

　　“麗日”按照男子騎馬的方式坐在鞍子上。我已經(jīng)知道，她是個出色的、極有耐力的騎手。誰要是在路上遇到我們，不認識她的，肯定會把她當(dāng)成溫內(nèi)圖的弟弟；可眼尖的人不會看不出她臉部柔和的女性線條。她很美，確實很美——盡管穿的是男裝。

　　至于我的黑馬，事實很快就說明我這次換馬換得真是大值了。它跑起來沒有誰能追得上，走起來則十分平穩(wěn)，步子大而不知疲倦，有個強健的肺。溫內(nèi)圖的馬和我的同樣優(yōu)秀，它叫“伊爾奇”，意思是“風(fēng)”。美斯卡萊羅人會培育品質(zhì)優(yōu)秀的馬匹品種，這兩匹就是培育的結(jié)果。我在阿帕奇人那里呆的時間雖然不短了，但卻從來沒有見過它們。那么多個星期里，我接受的“培訓(xùn)”占去了我太多的精力，使我錯過了許多進一步了解東西的機會。

　　我的伙伴們也分享著我的快樂，尤其是我的塞姆——他雖然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讓我牢記自己是個不可救藥的‘青角’，但卻打心眼里為我這個他從前的學(xué)生感到驕傲，為我獲得的每一次承認而驕傲。

　　路上的最初幾天沒出任何事。阿帕奇人上次用了五天才從發(fā)生戰(zhàn)斗的地方返回石堡——由于要押送俘虜，另外還有傷員，前進的速度放慢了。可我們這回只用了三天就到了克雷基?佩特拉被拉特勒殺害的地方，因為我們開頭兒的大方向主要是向北。我們在那兒宿了一夜營，阿帕奇人壘起石頭，立起一個簡樸的紀念碑；溫內(nèi)圖在這兒比平日里還要嚴肅。我向他和他的父親、妹妹講述了克雷基?佩特拉以前的生活。

　　第二天早上繼續(xù)前進，先是沿著我們當(dāng)初測量的路線走了一段，來到了測量工作由于遭到突然襲擊而中斷的地方，標桿還都插在那兒。我本可以立刻重新開始工作的，但我沒有，因為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

　　原來阿帕奇人在戰(zhàn)斗結(jié)束后沒有想到要埋葬死去的白人和奇奧瓦人，而是讓尸體就那么原樣躺在那兒了。他們沒有做的事情，由老鷹和其它猛獸做了——不過是按它們的方式白骨遍地，都被啃得差不多了，還有腐爛的肉粘連著。把這些遺骨收集起來合葬在一個墓里，對我和塞姆、迪克、威爾來說真是件可怕的工作，阿帕奇人都沒有參加。

　　一天就這樣結(jié)束了，我第二天才開始我的工作。除去給我?guī)托┍匾拿Φ膽?zhàn)士，溫內(nèi)圖給我的幫助很大，他的妹妹則幾乎不離我的左右。比起當(dāng)初和那些討厭的人打交道，這回干起來完全是另一碼事了。我沒用上的紅種人，便在周圍游蕩，晚上帶回些獵物來。

　　可以想見，我的工作進展很快，雖然這個地區(qū)工作起來有難度，我還是只用了三天就到了和相鄰的一隊交接的地方，再加上個第四天，我就完成了圖紙和日志。能這么快結(jié)束工作很好，因為冬天的腳步很快，夜里已經(jīng)很冷了，我們得讓火一直著到天亮。

　　如果我說過阿帕奇人對我有所幫助，那么我卻很難說他們愿意這樣做。他們是聽從他們酋長的命令，看得出，當(dāng)我不需要誰幫助的時候，他會很高興的。晚上我們坐在一起的時候，那三十個印第安人總是坐得離我們遠遠的。這，兩個酋長都看在眼里，可卻沒說什么。塞姆也發(fā)覺了，對我說：

　　“他們根本不想好好干，這些紅種人。這話總是沒錯：印第安人是能干的獵人、勇敢的戰(zhàn)士，可除此之外就是懶漢。他們覺得這工作沒意思?！?/p>

　　“他們給我干的那些事一點兒都不累人，根本稱不上是工作。”我回答，“他們不樂意大概另有原因?！?/p>

　　“是嗎？什么原因？”

　　“他們像是惦記著他們那個巫師的預(yù)言，相信他的話超過相信您的話，親愛的塞姆。”

　　“可能，他們可夠蠢的?！?/p>

　　“再說我的工作也遭到他們的厭惡。這地方是他們的，而我卻為別人——他們的敵人——測量這兒的土地。這一點您也得想到，塞姆?！?/p>

　　“他們的酋長要這樣做。”

　　“當(dāng)然?？蛇@并不等于普通的戰(zhàn)士都贊同；他們暗地里都反對。他們坐在一起輕聲交談的時候，我從他們的表情看出來，他們是在談?wù)撐?，而且談的?nèi)容沒什么能讓我高興的。”

　　“我也這么覺著，不過這對我們來說無所謂。他們想些什么，說些什么，不會對我們造成什么危害；重要的是‘好太陽’、溫內(nèi)圖和‘麗日’，對這三個人，我們沒什么可抱怨的。”

　　他的話是對的。溫內(nèi)圖和他的父親在所有的事情上都從真正的兄弟情義出發(fā)給我以幫助和支持，那印第安女孩子則從我的眼睛里看出我的每一個愿望。她好像能猜透我的每一個念頭。她總是去做我想要的，卻無需我說出來，甚至包括那些別人從不會注意到的小事。一天天過去，我對她愈來愈心存感激。她是個敏銳的觀察者、專注的傾聽者。使我感到高興和滿足的是，我發(fā)現(xiàn)自己有意無意地成了她的老師，她熱切地向我學(xué)習(xí)著。我說話的時候，她的眼睛凝視著我的嘴唇；我做什么事，她也做什么事，盡管那可能違背她那個種族的習(xí)慣。她像是只為我而存在似的，也比我更關(guān)心我過得是否舒適——我自己卻沒想過要比別人過得更好。

　　第四天晚上工作結(jié)束了，我把測量儀器重新裝起來。我們做好了上路的準備，第二天早上就出發(fā)了。兩位酋長選定了同一條路，即當(dāng)初塞姆帶我到這個地區(qū)來時走的那條路。

　　在路上走了兩天后，我們遇到了人。我們到了一片平坦的、長著灌木的草地上，這里能見度良好，這在西部永遠是件好事——你不知道會碰上些什么人，如果能事先就看到有人走來總是好的。我們看到有四個騎手迎面而來，是白人。他們也看見了我們，便停下了，不知道該繼續(xù)前進還是該躲著我們走。對白人來說，區(qū)區(qū)四個人，卻碰上了三十個紅種人，這可不是件愉快的事——尤其是在不知道這些印第安人來自哪個部落的情況下?？伤麄円部吹接邪兹撕图t種人在一起，似乎使他們消除了顧慮，因為他們還是帶烏按先前的方向走了。

　　他們的穿著像牛仔，帶著長槍、刀子和左輪槍。離我們還有二十步遠的時候，他們把馬勒住，照習(xí)慣把槍拿到手里，做好射擊準備。其中一個人向我們喊道：

　　“你們好，先生們！有必要動手嗎？”

　　“你們好，先生們！”塞姆回答，“盡管把槍收起來吧！我們不想吃了你們。能告訴我們你們從哪兒來嗎？”

　　“從老密西西比河那邊來的。”

　　“你們要去哪兒？”

　　“上新墨西哥去，再從那兒去加利福尼亞。我們聽說那兒需要放牛的，給的錢比我們那兒多?！?/p>

　　“有可能，先生。在找到這么個好地兒之前，你們還有很遠的路要走。我們從上面下來，要到圣路易斯去——一路上清凈嗎？”

　　“是的，至少我們沒聽說有什么不清凈的情況；不過即使出現(xiàn)這種情況也用不著擔(dān)心，你們的人夠多的。如果這些紅種先生們一直跟著你們?！?/p>

　　“只有這兩位戰(zhàn)士——阿帕奇人的酋長‘好太陽’和他的兒子溫內(nèi)圖，以及他們的女兒和妹妹同我們一直在一起?！?/p>

　　“您說什么，先生！一位紅種女士要去圣路易斯？我們可以知道你們的名字嗎？”

　　“怎么不可以！都是光明正大的名字，用不著遮遮掩掩。我叫塞姆?霍肯斯，如果我沒搞錯的話。這是我的伙伴迪克?斯通和威爾?帕克；站在我旁邊的是‘老鐵手’，這小伙子能用一把刀捅死一頭灰熊，能把最強壯的人一拳打倒在地。現(xiàn)在你們是不是也想說出你們的名字呢？”

　　“很樂意。塞姆?霍肯斯我們聽說過，可惜沒聽說過其他幾位。我叫桑特，不像你們闖蕩西部的人那么有名，只是個普普通通的牛仔罷了?！?/p>

　　他也說出了三個伙伴的名字，我沒記；又問了幾個有關(guān)道路的問題之后，他們就又上路了。他們走后，溫內(nèi)圖問小個子塞姆：

　　“你為什么給他們講得那么清楚？”

　　“我不該告訴他們嗎？”

　　“是的?！?/p>

　　“我不知道這是為什么。人家客客氣氣地問我們，我就得客客氣氣地回答——至少塞姆?霍肯斯總是這么做的?！?/p>

　　“我不相信這些白人的客氣。他們客氣，只是因為我們的人比他們多九倍。我不喜歡你告訴他們我們是什么人?！?/p>

　　“為什么？你覺得這會給我們帶來危害嗎？”

　　“是的?！?/p>

　　“怎么個危害法呢？”

　　“不同的方法。這些白人我不喜歡。跟你說話的那個人，眼神很不祥。”

　　“這我沒注意。但就算是這樣，對我們也沒什么。他們已經(jīng)走了，我們往這邊，他們往那邊，他們不會再回來騷擾我們的。”

　　“盡管如此我還是要知道他們在做什么。你們慢慢往前騎吧，為了保險起見，我得和‘老鐵手’去跟那些白人一段。我得弄清楚他們是不是真的不再關(guān)心我們了。”

　　其他人繼續(xù)前進，他和我則走上了回頭路——四個陌生人走的也是我們來的那條路。必須得說，我也不喜歡那個桑特，他的三個伙伴看起來也不讓人信任?？晌疫€說不出他們到底想干什么。我自問了半天有什么能讓他們感覺在我們這兒可以撈上一把；可是毫無頭緒。而且就算他們有這種念頭，我看他們也不大可能真的敢這么做——他們四個對我們?nèi)邆€全副武裝的人?？僧?dāng)我就此問溫內(nèi)圖時，他對我講了他的疑慮。

　　“如果他們是竊賊，就不怕我們?nèi)硕?，他們不會公開向我們發(fā)起進攻，只能悄悄地跟著我們，等著他們選中的人離開人群的時刻。”

　　“他們會選中誰呢？他們根本不認識我們呀。”

　　“選他們覺得有金子的人?！?/p>

　　“金子？他怎么知道我們是不是帶了金子、這么多人里誰有金子呢？”

　　“他們只要想一想，就能知道得差不離了。塞姆?霍肯斯真不謹慎，泄露給他們‘好太陽’是個酋長，要和他的孩子們?nèi)ナヂ芬姿?。他們知道這些就足夠了。”

　　“哦，現(xiàn)在我知道我的印第安兄弟指的是什么了！如果印第安人要去東部，肯定需要錢。既然他們沒有那種鑄造的錢幣，就得帶金子，他們知道在哪兒能找到金子。如果他們還是酋長，當(dāng)然就更知道這樣的地方了，而且很可能隨身帶了很多金子?！?/p>

　　“你猜對了。如果那些白人圖謀偷盜或者搶劫，我的父親和我兩個人將被他們盯上。不過眼下他們在我們這兒什么都找不到?！?/p>

　　“什么都找不到？可你們本來要帶金子的啊！”

　　“我們會帶上的。用不著的時候，我們不會馱著它的。到現(xiàn)在為止還沒什么要我們付錢的，要到通過關(guān)卡時才需要。因此我們現(xiàn)在還沒去取金子，也許明天就去。”

　　“這么說就在我們路的附近了？”

　　“那是一座我們稱為努蓋爾?茨爾的山。對那些不知道那兒有金子的人，它另有一個名字。我們今晚就能到山的附近，然后就去取我們需要的東西。”

　　我非常驚異，驚異之中還摻雜著一絲嫉妒。這些人知道哪兒埋藏著貴重的金屬，卻不去動用它，而是過著幾乎沒有任何享受的生活。他們不帶支票簿和錢袋，但無論他們?nèi)ツ膬海教幎加兴麄兊膶殠欤恍枭焓秩ツ?，就能在他們的口袋里裝滿金子。誰能有比這更好的事兒呢！

　　我們必須非常小心，不能讓桑特知道我們在跟蹤他。我們利用了每一處隆起、每一叢灌木做掩護。一刻鐘之后我們看到了那四個人。他們正趕路，像是急著往前趕，根本沒想著要走回頭路似的。我們停下了，溫內(nèi)圖的目光尾隨著他們，直到他們從我們的視線里消失。

　　“他們沒打壞主意，”他說，“這下我們可以放心了。”

　　他和我同樣沒想到這一判斷是個多大的錯誤。這些家伙壞主意可是不少，他們非常狡猾——這一點我們不久之后就知道了。他們估計我們會觀察他們一陣，所以裝做著急趕路的樣子，等我們放松警惕之后他們就掉頭跟上我們了。

　　我們掉轉(zhuǎn)馬頭，策馬疾奔，很快就趕上了同伴。晚上我們在一處有水的地方停下來。出于謹慎，溫內(nèi)圖先把附近仔仔細細地巡查了一番，“好太陽”才下達了扎營的命令。清澈的泉水從地下源源涌出。馬在這兒有足夠的草吃。由于周圍環(huán)繞著大樹和灌木，我們可以點起明亮的篝火而不會被遠處的人發(fā)現(xiàn)。此外“好大陽”又派了兩個崗哨，看起來，為了安全，該做的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