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朝聞夕改（一）

　　西晉統一天下后，作為吳人，在這個朝代的歷史中，寫下自己名字的，可不是只有陸機、陸云兄弟。

　　有一個故事，凡是讀過小學的都該知道。有一個人，通過除滅為患鄉里的三害，實現了自我的救贖。

　　這個人就是周處。善能改過的典型人物。

　　周處字子隱，義興陽羨（今江蘇宜興）人。他老子周魴，是吳國的鄱陽太守，在三國時期的吳國名將里，有他的一席地位。

　　周魴死的比較早。他一去，周處就沒人管了。一般人家的孩子，缺乏管教的話，最多變成問題青年，靠在學校門口打劫小孩子維生。周處的問題可不是這么簡單，他天生神力，打架斗毆絕對是一把好手。他最喜歡的文娛活動，是出去打獵，打不著獵物的時候，看見人家有好吃的好喝的，他就搶過來自己享用。時間久了，鄉里鄰居對他都又恨又怕。

　　后來，周處屢屢聽到人家議論自己的不是，觀察到鄉人們看自己時，那種復雜的眼神，他心想，“我是不是真的很招人討厭啊？如果我活著只是招人討厭，那我多失敗啊”。想到這，他蓄心改過，想要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他看到鄉親父老們總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于是走過去，開口問道：“如今時和歲豐，你們為啥總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呢？”父老們嘆道：“三害未除，何樂之有！”周處撓撓腦袋，憨憨地問道：“是哪三害呢？”父老對他說道：“南山的白額猛虎，長橋下的惡蛟，都是大害。你要能把他們除掉，我再告訴你第三害是啥?！?/p>

　　周處聽后，慨然道：“這幾樣東西為患鄉里，我周處有信心為民除害！”

　　周處說做就做。他不帶什么幫手，只是背上一張硬弓，就跑到山里去，一箭射死了白額猛虎。然后，他又來到惡蛟出沒的水域，撲通一聲跳下去，跟蛟龍搏斗起來。虎雖是百獸之王，畢竟還是凡品，這蛟龍可是神獸，周處為了除掉此害，可費了牛勁兒。他伏在蛟龍身上，跟著它在水里或沉或浮。蛟龍使勁扭動著身軀，想要把他甩掉，周處牢牢地揪住龍鱗，說什么也不放手。就這樣，惡蛟在水里游了數十里，周處始終牢牢地扒在它身上。后來，惡蛟終于筋疲力盡，游不動了。這時候，周處拔出藏在腰里的匕首，一刀下去，結果了惡蛟的性命。

　　自從周處跳落水中，擒殺惡蛟，已經三日三夜過去了。鄉人們都以為周處早已被惡蛟吃掉，紛紛拍掌慶賀，比過年還高興。周處冒著生命危險，費盡力氣殺死惡蛟，回到家里，卻看到令他十分詫異的情景。大家因為聽說他已經死去，高興地載歌載舞。周處到這時才知道，原來父老們所說的第三害，就是他自己。

　　這個打擊，實在太大了。周處感到非常傷心，感覺似乎除掉兩害以后，他仍然無法彌補先前所犯的過錯，他迷惘了，找不到人生的價值了。后來，他聽說吳郡的陸機、陸云兄弟是賢良之人，什么都懂，于是就跑到吳郡去拜訪他們。

　　周處去時，趕上陸機不在家，他只見到了陸云。他把自己的煩惱一股腦地告訴了陸云，然后對陸云說道：“我現在知道自己所犯的過錯了，我是真心實意想要潛修德行，可是如今我的大好歲月已經蹉跎，所以就算是我想改，恐怕也來不及了啊?！标懺频恍?，對他說道：“古人說‘朝聞夕改’，意思是說，早上聽到做人的道理，晚上拿它去改正先前的劣行，都還還來得及。你這才多大啊？若是真心要改的話，以后還有得是時間呢。這件事，最怕的是你的志向不堅定，只要志向堅定，還怕以后沒有好名聲嗎？”

　　周處聽了這話，大受啟發，從那時起，就開始勵志讀書。若干年后，居然頗有文思，口才也鍛煉得相當不錯了，他加入吳軍，成為了吳國的一名將領。

　　吳國滅亡以后，伐吳的功臣之一王渾率軍來到建鄴。他在宮殿里擺了酒席，大宴僚屬，去體驗那種勝利者的感覺。幾斗酒下肚以后，王渾腦如其名，確實有點犯渾，他得意洋洋地對身邊一群歸降的吳人說道：“你們這伙人，也真是的，你們的國家都亡了，咋不見你們面露悲傷哩？”這話，把一群吳國的舊臣說的，是敢怒而不敢言，就算是有敢言的，也不知道該怎么言，誰讓他們已經成為亡國之人呢？這時候，只聽周處徐徐答道：“漢末分崩，三國鼎立，魏滅于前，吳亡于后，亡國之戚，豈惟一人！”這話說得，實在太絕了。王渾原來是魏國的大臣，按說該算是地道的魏國人了，可是后來魏國被司馬氏取代，改節仕晉的王渾，從這個意義上講，可不也是亡國之人嗎？而且算起來，晉取代魏，倒在滅吳之前，既然王渾這位更早亡國的魏人都沒有顯出悲傷的神色，那他們這些后來亡國的吳人，還有什么好悲傷的呢？

　　這言一出，王渾老臉羞得通紅，他張大了嘴，到底沒能想到可以用來反駁周處的話，最后只好灰溜溜地宣布散席了。

　　周處降晉以后，幾經輾轉，來到洛陽。武帝知道他是個人才，任命他為新平太守。新平地處西北，周圍散居著許多氐人和羌人。他上任以后，撫近懷遠，那些跟晉國對著干的羌人紛紛前來歸附。后來，他又被任命為廣漢太守。在這里，周處表現出過人的政治才能，許多歷經二三十年都疑而不決的案子，到了他的手里，都是迎刃而解，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