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第二話 桃之夭夭 灼灼其華

（1）

“找到沒有？”劉微焦急地催問慌忙前來匯報的宮女。

“沒???沒，總管。”宮女畏縮地低了頭，一邊不安地搓著衣袖，抽搐了雙唇，支支吾吾地答道。

“沒？那還不快去？縮在這里干什么？”總是一向很少發脾氣的劉微也不禁火冒三丈起來。

“是。”宮女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很干脆的回答，立即逃也似的奔了出去。

不想同低頭向殿內奔入的小太監剛好撞了個正著。

“哎呦——”

兩人一同驚呼一聲，同時跌倒在地。

小太監立即敏捷地戴好帽子，整好衣冠，復低頭向殿內小跑而去，宮女也迅速爬了起來，急急奔向殿外。

他們深知這種時刻便是最緊要關頭，一不小心便是小命的問題。他們還要活著享受人生呢。宮女們更是盼著到了出宮年齡找個人嫁了過上自己的日子。所以，命雖小卻要好好活著。

“????總管???御膳房找了，沒???沒人？”小太監戰戰兢兢地站到劉微面前。

“你呢？”劉微嘗試著壓住滿腔的焦急火氣，指著剛奔去的又一小太監。

“???我???我找到???”可憐的小太監入宮不滿三天就被今天這聲勢浩大的尋人事件弄得精神緊張。

昨天還和顏悅色地拍著自己腦袋鼓勵地說著好好干的劉總管今天怎么毫無癥狀變身催命鬼了。

“在哪？帶我去！”小太監的話還沒結巴完就被心急如焚，病急亂投醫的劉總管一把揪住了領子。

“????沒???我是說???找到這個????”小太監口舌干燥地咽咽口水，在總管如狼似虎的目光下怯怯將袖中的一枚金簪伸了出來，像極了鄰家等著被你欺負的二胖。

“就這個？！”劉微手一松，瞪著眼前的金簪，眼里升起了兩團熊熊的火苗，似乎恨不得將眼前的東西直接熔了。

“叮——”一聲，小太監手一哆嗦，金簪落到了地上。小太監跌在地上，忙包住握金簪的手，仿佛害怕被火燒著。

“快去！還不再去找？”劉微大喝一聲，兩位小太假驚了弦的箭般竄了出去。

劉微火燒了屁股似的來回走動起來。

我的皇后娘娘啊，您到底又躲到哪里去了？拜托拜托，您別再同奴才捉迷藏了好嗎？都已經藏了六年了，您就休息休息好了。

整個皇宮第無數次陷入尋找皇后的忙碌中。這個愛躲貓貓的皇后娘娘不知又躲到哪里去了！一個游戲完了六年了竟也不知厭煩。

她總歸能徹底消失在眾人視線里。這次又不知躲到哪個角落飽飽睡上一覺才出來。

劉弗陵沿著書架上長長的氣味開始尋找。

這兒她曾踮腳拿過那本書??????這兒她將上下兩冊竹簡調換了位置??????這里她蹲著看了好一會兒書??????這一段，她捧著一本書簡不知來回走了多少遍???還有這里她曾靠著美美睡了一覺??????

石祿閣里的每一根竹簡都被那頑皮的丫頭染指過。

留仙亭四方飛角各掛一片紅沙，飛飛揚揚的仿佛隨時要飛向遠方。

抓到了????

抓到了?????

抓到了???????

那無窮碧荷見費力跳動的紅影仿佛從不曾離去。

哈哈！我抓到了??????

每次都這樣為著一株綠荷歡呼著。

椒房殿內寂靜一片。

窗口一團火紅的杜鵑正燃燒的越演愈烈仿佛下一刻便燒破了窗子蔓延進來。

啊，竟是一面飛揚的火紅窗紗！

“咚——”

寂靜的內室突然傳來突兀的一聲悶響。

而后是“吱呀——”極其綿長的一聲嘶啞。

內室暗紅的金絲楠木衣柜門竟就那樣自動緩緩推開來，不知道那位宮人不小心竟連柜門也忘了關，倘若被老嬤嬤知道了又要思過了。

不想此時一張靜謐的睡顏就這樣印入午后陽光的眼。

瓷白的皮膚，俏皮撒開的睫毛，粒粒活潑的塵粒正通過懶散的陽光在她眼睫上來回跳躍。讓人想極了看那樣濃郁的眼睫下藏著怎樣一雙眼睛。

她定然是陽光做的，如何一入光明便是滿身的光輝。

連太陽也被她驚艷了吧，怎么會有睡得這樣靜謐的睡顏。所以才會連陽光也自發自動地朝她奔跑。

“咚”一聲，少女腦袋一歪毫無防備的落在了柜壁，厚重的衣柜無奈回她一聲單調的悶響。

“嗷！”女孩蹙眉，閉著眼就開始揉突然咚一聲發疼的腦袋。

“好像又睡著了！”少女終于睜開眼，映出的是一潭粼粼水紋。復幾分迷糊地揉揉眼睛，再睜開時已是一池秋水。

剛好發現腳邊不知何時脫手的竹簡。

撿起竹簡，上下小心檢查了遍是否損壞，少女方從衣柜中跳了出來。

烏發細挽，星眸帶笑，婷婷而立，仍是曾今那一身不變的紅裙。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萋萋。黃鳥于飛，集于灌木，其鳴喈喈。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莫莫。是刈是濩，為絺為绤，服之無斁。

言告師氏，言告言歸。薄汙我私，薄澣我衣。害澣害否，歸寧父母。”不知哪個不知是的宮女正一邊洗著衣裳一邊歡快地哼著小曲。

“阿言，明日探親日你家誰來看你？”旁邊同勞作的宮女隨口問道。

“自然是娘親，爹爹白日里要守面攤。”宮女說著不禁露出喜悅地笑，末了不忘問一句：“你呢？”

“???阿牛哥???”那個宮女說完便羞紅了臉。

“原來是個癡情種，年年探。”另一個宮女忍不住調笑起來。

“哪有？看不撕爛你的嘴？”那個宮女一聽便惱羞成怒起來。

初宜在樹下呆立了片刻，一雙宮人嬉鬧的談笑聲漸遠。

好像每個女子都有一個阿牛哥等著或陪在身邊，娘親。

突然間竟不知要同你講什么了，今日。

絨絨的綠莖在初宜指尖耍弄了一遍遍，仍盼不到主人的決定。

放開手中的荷葉，任隨流水帶走。就像帶走心里的一份重量。

少女的蓮葉順著流水一如既往的落入一雙修長似竹雕琢如玉的指間。透綠的字體映在荷葉間：式微，式微，胡不歸？式微，式微，胡不歸？

千里流水，白駒過隙，婷婷淑女，皓顏烏發，彬彬少年，琢磨如玉。

“讀到哪冊了？”月色下，少年淺潤的聲音從身旁傳來。

“卷四十九?外戚世家。”一旁少女亦靜靜答。

不知為何，少年突然不說話了。

“皇帝哥哥。”女子突然出聲。

“嗯。”

“這個天下終歸是皇帝的。”少女說著測過了臉，不想看見少年正閉著眼。

“知道。”少年聲音透出幾分困意。

“所以陳皇后的長門恨是不該的。”少女幾分稚嫩的聲音在夜里顯得格外的靜。

“???????”回答她的是一片靜默。

“皇后本就是用來廢的。”聽不到少年的回答，少女自顧說著。

“???????”這次少年仍是沉默。

“皇帝哥哥，如果以后??????”

“別胡思亂想，早點睡，明日不是要跟去上林苑嗎？”這回少年不等她講完便籠籠她的被子將話題切斷。

少女很想回嘴一句“就幾句話而已”，不甘地撇撇嘴，仍是順從地閉了眼。

這回也果真是清靜了，女子再沒響。連月光也嫌冷清地移走了。

過了許久，少女約莫已經睡著了。少年卻睜開了眼睛。盯著無盡的黑暗，不知想著什么。幽深的眼睛此時掩在黑暗中看不出神情。

少年側過身子，入目便是少女熟睡的容顏。不知何時她已不再當年稚氣。

“初兒??????”眼里落滿月光，劉弗陵對著少女的睡顏喊了一句。那一聲仿佛跌落玉盤的珍珠，梧桐葉上滴落空階的雨滴。輕柔地更像夜里悄無聲息的一聲嘆。

——這個天下終歸是皇帝的。

——所以陳皇后的長門恨是不該的。

——皇后本就是用來廢的。

黑暗中誰的聲音恬淡似水卻在他心里抽絲剝繭起來。

那一聲聲的清淺鋒利深而直的刺進了夜的中心，直末心臟，無血，只有痛，纏綿冗長幽靜地痛著。

像是被塵肺病扼住了喉嚨的患者，即便拼了命的呼吸也得不到過多的氧氣，而像他這樣靜靜躺著便只有快點死亡。

一顆心像是長久時光里掙扎在蝶蛹中得不到救贖的蝶，每蠕動一次便是破繭重蝶剎那的艱澀和痛楚。

唯有喚一聲，用響聲來釋放痛楚，才能維持現狀地相處下去。可是，才開口，卻發現已無氣力繼續了。

不只是那一聲好了太多的心力和勇氣。

還是就在這靜靜的時光里默默守候已經損耗了過多的氣力。總之，便是無從言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