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

（10）

“太傅爺爺是不是不來了？”初宜望著西山的落日問劉弗陵。語氣里滿是寥落。

老太傅已經(jīng)告老還鄉(xiāng)了，說是回鄉(xiāng)，有座孤墳在等他，等了很多年了，他也該回去了。

一想到當日她哭得慘兮兮的樣子，劉弗陵就取消了告訴她的打算。

果然，那天之后，老太傅再也沒來了。

就連劉弗陵早朝不曾見到他。

“會來的。”劉弗陵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撒謊，順口便脫口而出了。其實可以不回答的。因為每天她都重復問著同一個問題，不回答她也不會追問。

一天兩天，一月兩月，她就這樣等著，漸漸仿佛長大了般。

這種長大劉弗陵看得明白，每次日落他都清楚看見她眼里的落寞。

一天兩天，一月兩月，太傅爺爺再也沒出現(xiàn)。

初宜仍舊每天等在那里。

御花園里不知何時多了一架秋千，除了她沒人敢坐上去玩，仿佛為她一個人準備的。

可是秋千卻蕩不高了。她想是自己變重了，可是蓋姐姐卻說她越發(fā)瘦了。

明明自己變重了，她感覺得到。

太傅爺爺真的走了，再也不回來了。一一知道了。那些人總是要走的。所有人都會離開的。雖然舍不得，可一一想他們定然幸福著。

娘親啊，你會一直幸福的對吧。

一一也會的。

可是，總要人留下來的吧。你的是爹爹，可是一一的呢？那個會陪伴在一一身邊的人呢？

流水悠悠，荷葉田田，初宜放下載滿心事的荷葉，讓其逐水而流。

“娘娘，娘娘???”

“您在哪里啊，娘娘？”

不記得這是第幾次宮人為找不到的皇后娘娘著急奔走。

劉弗陵進了天祿閣，目光尋過幾個書架，果然在書架間找到了外面眾人找瘋了的皇后娘娘。

初宜捧著本書，靠著書架沉沉睡去。完全不知道她這一睡在外惹出了多大的動靜。

劉弗陵走近初宜蹲下。

“你放心，你長得這么好看，我會讓你幸福的。”

仿佛害怕他不信似的，她立即拉過他的大手，道：“不信，我們拉鉤。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騙人是小狗。”

“好了，拉了勾了就說明我不會騙你了。我會讓你幸福的。”

不知為何，初宜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話語總是有意無意回響在他耳邊。

劉弗陵目光微閃，暗嘆一聲，便抱起睡得不知所以的初宜。

她這樣終究不適合這宮廷。

紅衣女子躡手躡腳地靠近孤坐石凳上的白衣女子。突然，腳步驟然停在梨樹下。

“功成畫麟閣，獨有霍驃騎。白馬黃金寒，云砂繞夢思。那堪愁苦節(jié)，遠憶邊城兒。螢飛秋窗滿，月度霜閨遲。摧殘梧桐葉，蕭颯沙棠枝。”

梨花紛飛，落在白衣女子發(fā)間，片片纏綿，不像梨雪，倒像是點點離人淚。

第一次， 初宜覺得那梨花哪里是冰肌玉骨揚州絮，分明是夜冷霜寒相思血。

亦是第一次，她感受到蓋姐姐身上濃重的哀傷，那一身雪衣，那里還是九天仙子的仙衣，分明是為情人而穿的一身孝服。

初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聞所想。從小當仙人般崇拜的蓋姐姐竟如此自苦。

何時人去酒涼亦不知，再看時，只剩半凳梨花，半盞冷酒。

“聽說你們長公主要搬出宮？”宮人走在小道上嘁嘁喳喳地議論。

“是啊，長公主是為了照顧皇上才呆在宮里，如今皇上已經(jīng)長大，自然要搬出，況且???”說話的宮人立即住了口，十二分小心地瞄瞄四周，方才小聲道：“我聽說，宮外長公主養(yǎng)了兩個男寵，每年都會出宮一段時間便是這個原因。”

“果真？也太不知廉恥了。依我看這樣的人如何能當我大漢朝的長公主，該要浸豬籠的。”另一個宮人附和。

人過言流，唯聽者記入心。

初宜步步后退，那樣冰清玉潔的蓋姐姐怎由得她們這般玷污呢？

殺了她們也不解恨。真該將他們千刀萬剮，碎尸萬段。

漫天的大雨沒有止盡得傾斜下來。將整個皇宮淋得個頂透。

劉微撐著傘亦步亦趨地緊跟劉弗陵身后，生怕一不小心他的龍袍被淋濕了。

可是，今日皇上似乎有急事，步伐生生比平日快了一倍，除了他其他人自然察覺不出來。

劉微抬頭，竟是椒房殿。

劉弗陵幾分匆忙奔進殿內(nèi)，驟然停在門口。宮人已被屏退，室內(nèi)只初宜一人，出乎他意料的是，她正安安靜靜地坐在地上拿著一對布料不知縫什么。

過了好一會兒，初宜才站了起來，搬了個繡凳踩著踮著腳將一面紅紗掛在了窗前。

初宜下了繡凳，推開窗戶，狂風一卷，紅紗便劇烈地飄動起來。斜斜雨絲卷卷紅紗拍打在初宜臉上，狂風吹得她滿頭秀發(fā)發(fā)了狂死的舞動起來。

姐姐，你不是說我瘦了嗎？我偏要蕩起這秋千讓你看看。

初宜發(fā)了狠地用力接連蹬上幾遍，秋千果然飛也似的蕩了起來，感覺自己就要飛起來了。

姐姐，你看到了嗎？我蕩起來了！你在宮外看到了嗎？

初宜在心里一遍遍問著。

劉弗陵遠遠便見初宜有一下沒一下地蕩著秋千，不想秋千突然發(fā)狠似的當高了起來。越蕩越高，那抹紅影也像是要乘風而去似的。突然秋千繩索斷裂。

“初兒——！”劉弗陵驚呼一聲，望著遠處那抹拋落在空中的紅影，仿佛即將摔碎翅膀的火蝴蝶，他縱身飛快掠過直取初宜而去。一時連韜光養(yǎng)晦隱藏實力的忌諱也忘了。竟在大庭廣眾之下暴露了自己的武功。

“你想死是不是？”劉弗陵扳過懷里的人，第一次覺得怒火中燒。

“都怪你，都怪你！還差一點點我就能飛出這宮廷了。我可以見到太傅和姐姐了。誰讓你多管閑事？嗚嗚???都是你多管閑事。”初宜第一次失控大哭起來，不停責備著劉弗陵。

“???會死的，初兒。”劉弗陵第一次不知道如何回答初宜的話。只訥訥地說著那樣句話。

“嗚嗚嗚???皇帝哥哥，你帶我出宮好不好？我將紅紗掛在窗邊希望姐姐能看到來宮里見我，可是我盼著盼著，她一直沒來。皇帝哥哥，你帶我見他們好不好？”初宜也不怪他了，只是抱著他哭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