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

（7）

方踏進椒房殿，就聽見殿內一陣雞飛狗跳，初宜不明所以地跨進殿門，迎面撞見慌亂的宮人。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冒犯她的宮人立即跪地磕頭喊饒。

其它宮人一見她回來，一律齊刷刷地跪地磕頭，道：“奴婢該死，請皇后娘娘責罰。”

初宜被那一律齊刷刷的求饒聲震得呆在原地，雙腳一軟，跌坐在了地上。

冰冷的地板擱得她屁股生疼。

宮人聽不到她的回答，固執地不停磕頭，血沿著漆黑的地板流了出來。

一個個慌亂哀求的臉仿佛下一刻就要撲向自己的蟒蛇。濃郁的血腥味縈繞在初宜鼻尖揮之不去。

娘親，一一害怕。

“哇——！”初宜害怕地大哭起來。

他們為什么要向一一下跪，好可怕，娘親。所有人似乎都很怕一一，仿佛一一是怪物。可是娘親，你不是說一一最好看了，是人看了都會喜歡的。他們為什么不喜歡一一？夫君好像也是。

是不是一一還不夠漂亮？

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初宜摸著宮墻跌跌撞撞地逃了出來。連腳下也是軟綿綿的一片。

黑暗中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接著聽到奇怪的動靜。

“別???別???別這樣，公公。”

“小妖精，還想跑。想死公公了。看雜家不好好治你。”

“啊????別???”

“別什么，小妖精？”

初宜被定在原地，一時竟邁不動步子，耳邊是奇怪陌生的聲響，全身的直覺似乎麻痹了，只感覺心在胸口一顫一顫的。

不知站了多久，身體似乎被誰栽種在了泥土地下。

直到一縷清淺的簫音飄入耳中，初宜才恢復知覺。抬頭遙遙望見一片橙黃的波光，一個挺拔的黑影正背立在光源處。

初宜悄悄摸上玉階，眼睛盯著那抹黑影，直到踏上最后一步玉階，她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只覺雪花紛飛，素綾飄舞，定睛看時竟是一位白衣仙子在臨月而舞，纖腰翻折，素練隨之飛舞流竄。裙擺如云流散開落成一朵隨波蕩動的雪蓮。

就連初宜的心也蕩起來一圈圈漣漪。

清幽的簫聲如纏繞在白衣仙子身上的一條隱形的綢帶，一邊牽動著舞蹈，一邊被舞蹈牽動環繞。

初宜第一次見到這么默契和諧的簫聲。也從來沒見過劉弗陵含笑的眉眼。

真的很好看，和娘親一樣好看。

突然，簫音驟停。舞動的仙子也猝然止住舞步。

劉弗陵看到初宜那一刻便放下唇邊的蕭，方才唇角的笑意亦被斂去，一如平時的冷漠。

初宜膽怯地低下頭，腳步躊躇地在原地游移。一時不知前進還是后退。

“我???我???對不起！”

正當初宜慌亂地來回擺弄著小手不知放在哪里時，一雙溫軟的手握在她手上，與此同時一把柔若浮云的聲音拂過她耳邊，“好漂亮的小姑娘，怎么這么晚一個人出現在這里？”

“是不是迷路了？手怎么這么冷？來，跟我進去里面可好？”

初宜緩緩抬頭，撞入一雙翦水雙瞳，眼波一圈圈緩緩在眼底蕩開，一時被那雙溫柔的眼睛迷住了，不禁嘆道：“好漂亮！”

“呵呵???那愿不愿意告訴我你是誰？”

“嗯。”初宜想也沒想，只拼命點頭，生怕仙女姐姐看不到似的。

“我叫????”初宜很認真地想了想，決定全都告訴這個漂亮姐姐，扳著手指，細細道：“好多啊，娘親叫我一一，爹爹叫我宜兒，外祖父叫我小小。阿秋平時都喚我小姐，可是一生氣就叫我上官大小姐，阿福，阿旺還有林媽媽都只喊我小姐，啊！還有外祖父家阿蠻，它喚我哇哇。”

“哇哇？”漂亮姐姐疑惑問道。

“啊，我就知道漂亮姐姐會問的。因為第一次見到的阿蠻的時候，我被它的長嘴巴嚇得哇哇直哭，所以之后每次它見到我都會哇哇兩聲。”初宜興奮地解釋。

“長嘴巴？”

“哈，姐姐不知道吧！阿蠻是只鸚鵡。”初宜興奮地拍著手，狡猾的突然揭曉答案。

看到漂亮姐姐也被自己逗得一愣一愣的，初宜越發興奮一時竟忘了開始的害怕。

“哈哈哈，一一好聰明啊，姐姐果然太笨了。”蓋長公主被初宜突兀的答案逗得不禁大笑，牽著她的小手進了殿內。

初宜開心地隨著漂亮姐姐舉動，真是神仙一樣美麗的姐姐，她是初宜在這里見過最好的人，也是除了娘親以外笑得最好看的人。

“一一想娘親了吧。”長公主撩起初宜額前的碎發，問道。

“我家陵兒也想呢。可是，一一的娘親還能見到，我家陵兒的娘親卻去了他再也見不到的地方呢。”

初宜疑惑地看了一旁漠然的劉弗陵一眼。

“告訴姐姐，怎么一個人跑出來了，跟著你的宮人呢？”長公主柔聲問。

“因為???一一不喜歡她們，他們只總是下跪磕頭，也不陪一一玩，不對一一笑。”初宜猶豫著，終是將實話告訴了漂亮姐姐。

“那你來找姐姐玩吧，姐姐喜歡一一。”長公主摸摸初宜的腦袋。

“真的？太好了！太好了！”初宜眼前一亮，撲閃撲閃的仿佛夜空上的星子，雙頰也漲得通紅。

像是被初宜快樂的樣子感染了，長公主望著初宜歡快的樣子出了會兒神。突然拉過初宜的小手。

“姐姐求一一幫個忙可好？”長公主撫摸著初宜的烏發，問道。

“好。”初宜想也沒想便點頭。

“一一都不問是什么忙嗎？萬一一一不愿或幫不了呢？”長公主好奇地看著初宜。

“哦！”初宜驚呼一聲，同樣被問住了。眨著眼睛疑惑地望著漂亮姐姐，“可是???你是姐姐啊。初宜喜歡姐姐。”

漂亮姐姐要初宜幫忙為什么不答應呢？況且初宜很喜歡漂亮姐姐，不應該幫姐姐的忙嗎？

“哈哈哈，姐姐果然沒看錯，一一真是個好孩子。一定能幫姐姐的。”長公主被初宜可愛的樣子逗笑了，不禁點點她小巧的鼻子。

初宜見姐姐終于開顏，也跟著開心，一時連前面的問題也忘得九霄云外。

“來，附耳過來，姐姐只說給一一聽。”長公主特意瞄了不遠處的劉弗陵眼，故作神秘地朝初宜招招手。

“嗯。”初宜被漂亮姐姐神秘兮兮的樣子吸引了，就像娘親同自己咬耳朵時總是避著爹爹一樣。初宜喜歡這種感覺，便學著漂亮姐姐的樣子，將身子靠了過去。

“????知道嗎????這樣???這樣?????”

“???嗯???呵呵呵????好????嗯？”

初宜沉浸在漂亮姐姐的軟聲細語中，感覺自己正在府中，此時娘親正在自己耳邊說著小秘密。

聽到最后，初宜疑惑地望著漂亮姐姐，不知道為什么姐姐要這樣做。

“噓！一一不可以講出去哦。這是你和姐姐兩個人之間的秘密。”長公主緊張兮兮地看了四周，纖指放在唇上，對初宜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噓，一一不許講出去哦，這可是娘親和一一之間的秘密。”

娘親總是將手放在唇上，神秘兮兮地囑咐初宜。

“噓。一一不會講的。”初宜學著記憶里娘親的樣子將一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習慣性地狡黠一眨眼。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騙人是小狗。”記憶里娘親柔軟的聲音和著初宜稚嫩的童音在她耳邊響起。

“我們來拉勾。”初宜扳過姐姐的一只手，提議道。

兩根小指緊勾，一邊來回拉扯，邊吟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騙人是小狗。”

一大一小的拇指相貼，諾言便就此許下。

初宜笑得一如記憶里般燦爛，那最后的一貼仿佛蓋在她小小心尖的一個印章，便注定了要跟隨一輩子。